我已经大体知道,这个药香绵延的医学世家正是葬送在一点“不正经”的手脚上。
也许这位远道嫁过来,用野路子治病的四婶子真能从中发现一点端倪,换来一丝生机。我重新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那几本《关氏方》,不禁两眼发热。兰家出了多少位宫廷太医,用关姓开的医馆药铺又救活了多少人,兰家的女眷曾用“开蛮婆子”的名号悄悄为多少女子处理过难言之隐,连那位目不识丁的婶母也曾造福一方。这么多好人都一朝殒命,总共就留下来这么几个本子。
幸亏还留下了兰鹤舒这一个独苗。幸亏他有这心胸,有这抱负把方子默下来散布出去。只是,后世的人就算能受益于这本方子,也不会记得兰家了。
徐才人曾经对我说,只要我继续查下去,她会为自己找到说话的机会,可是现在我……田氏写了供词之后,皇上什么也没做。我也没找到别的方法去查证皇后曾经如何加害于她。还没降生就冤死的七皇子究竟什么时候能沉冤昭雪啊?我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鼻子酸,赶紧背过身去擦干脸颊。
兰鹤舒刚刚从一个本子里翻出大半页空白,打算在这里写个小方。刚重新提笔写了两个字又丢下笔,他探着头,皱着眉,问:“哎,阿英,你干什么呢?”
“我没事!”我匆匆挤出笑容,可是眼眶又不争气地湿了。
他合上本子,叹了口气,勉强笑着说:“我们家的破事情,又过去那么久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没事。”
“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再跟你说话了,快别哭了!过会别人看见,不好解释!”
“兰公子,我不是……我不是为这个。”我赶紧擦干眼泪,“没事,我没事了。”
我不只是在为兰家的悲剧难过,也不只是因为徐才人的冤屈难过。我刚才是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空得就像这个只剩灰尘和神像底座的破庙堂。我难过,是因为突然发现,这世上可能没有天理——无辜的人总是横遭厄运。善恶有报,报在哪儿呢?
我难过是因为我不得不亲眼看着一个个无辜的人横遭厄运。我什么都坐不了,甚至不能扭头不看。
我现在也突然释怀,不再怪罪兰鹤舒平日的贫嘴贱舌了。
他贫嘴,我生气。这世间就满是浅薄的吵闹,不用去看着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