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到底是修炼不足,学不来她妈的那份气定神闲,眼见自己跟颗大白菜一样的被推过来推过去,她憋着满腔的气愤和怒火刷刷两步冲进屋,不由分说先一脚对着男人小腿踢了过去。
乔稚虽然是个女孩,但在打架斗殴这方面从小就天赋异禀,真发狠了,力气不比男的小。而且她那脚是受过罗海训练的,一出脚就专往那麻筋上踢,一踢一个准。
男人挨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当即就抱着小腿跳了起来,只是没敢喊疼,也觉得脸面上有点挂不住,太尴尬了。
郭媛看着她眉间一蹙,表情明显不太高兴,转过脸轻声问男人:“没事儿吧?”
乔稚瞅见了,后知后觉的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口,叫她难受的喘不上气来,心脏一抽,只恨不能立刻倒地死去,好叫这满屋的人追悔莫及!
乔稚鼻酸的厉害,眼睛发红的瞪着女人,僵持不过一两秒,那豆大的眼泪到底是没撑住,越过眼眶滚了出来。
屋里的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乔稚仿佛是觉得在眼下这个场景中掉泪实在太羞耻了,恨恨的用手背在眼皮上使劲一搓而过,疼的差点没再掉下两滴泪来。
见此情景,外婆率先叹了口气。
那“牛郎初恋”便像是找着什么方向了似的,连忙紧跟着也叹了口气,多少声喊不出来的疼都藏在这口气中了。
乔稚简直恨死他了,小胸脯气的一鼓一鼓的,恨不能当场把他往死里揍一顿。
还叹气?叹你妈呢!
郭媛接收到自己女儿仇视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忍,然而这不忍就像是一滴毫无质量的眼泪滴在心上,都等不及她去擦就干了,并没有“滴水穿石”那样猛烈痛彻的功效。
郭媛走到乔稚面前蹲下,温柔的为她擦掉了眼泪,面上是数十年如一日展现在乔稚面前的慈爱表情。
“女孩子偶尔哭一哭是可以的,倘若有人心疼你的话。不过以后就不要哭了,哭给谁看呢?”
乔稚愣愣的看着母亲。
郭媛心里忽地抽疼了一下。
透过女儿凄惶无依的眼神,她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腿哭的死去活来的自己。
——乔大声是个好男人,会说话也会办事,妈给你挑了好久才挑中这么一个,他家里有些薄产,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光杆一个!家里人都死绝了,没钱没工作,你弟弟那户口还等着转呢!
——大声说能帮你弟在麻纺厂找个差事,这可真是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了!
世间的事都是持平的,想救一个人,那就得杀一个人。
郭媛“死了”十几年了,老天开眼,当初那个被母亲骂的狗血淋头一无是处的男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个有钱人!而且还对她旧情难忘,回来找她了!
重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六亲不认算什么?
郭媛收拾好心情,拍拍乔稚的头,起身看了对面臊眉耷眼的老太太一眼,轻轻柔柔的道:“那乔稚就拜托给您了,您多保重!”
剧变陡生——
“妈!”
乔稚惊恐的看着男人拎起搁在身后的硕大行李袋,她飞快的望了一圈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竟已差不多被搬空了……
“阿稚,妈妈走后厂里会把这个房子收回去,以后你就搬去舅舅家,和他们一起生活,要听话啊!”
“不!妈妈!不!”乔稚瞪大眼,惊慌失措的拼命拽住女人的手。
郭媛重新蹲下身来,慈爱且可怜的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舅舅家的房子你王叔叔已经跟厂里协商买下来了,户主填的是你的名字,以后你就把那儿当成是你自己的家,妈妈会定期给你打生活费回来的,要听话啊!”
乔稚哪还听得进去什么话,双手翻花似的拼命想抓住母亲的手,但母亲那双白净细腻的手就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轻易就从她手里脱开了。
乔稚被外婆死死拉着,双眼通红,恨毒了似的看着母亲和那个男人飞快的走出了她的视线。
咔哒一声。
门重新关上了。
乔稚就像是被抽走最后一口空气的鱼,双眼一瞪,喉咙里发出破碎绝望的一声抽噎,霎时软在了外婆怀里。
郭媛已经长大了,具备和母亲谈判乃至于撕破脸的能力了。
可乔稚没有。
于是她只能被外婆拉着从地上拽起来,在大院众人神色各异的窥视之中,跌跌撞撞的搬离了她原本的家,甚至都来不及和她的朋友夏欢欢,谢小庆道个别。
短短半月时间,乔稚先是没了爸,然后又没了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寄居在他人屋檐下的“孤儿”。
她想不通,五脏六腑都郁结着一股痛苦,这股挥之不去的痛苦使她发自肺腑的憎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因此当郭青山欢天喜地的听说姐姐以后就要搬来他们家住,一个劲儿的凑到乔稚面前叽叽喳喳时,只换来了乔稚一声嘶吼的“滚开”。
乔稚的舅舅郭远江是麻纺厂的一名普工,年过三十,身无长处,但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妻子毛志娟在饲料厂上班,夫妻两个早年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另一个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的,就是郭青山,比乔稚小三岁,在麻纺厂附小读四年级。
听到乔稚让郭青山滚开,毛志娟当下心里就不舒服了,嘴一张就想骂人,但被郭远江一瞪,也就只能把骂人的话硬憋了回去。
郭远江在心里叹了口气,平时习惯了不苟言笑的男人乍然学着慈眉善目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异。
郭远江带着乔稚往屋里走,尽量放轻声音道:“这是你和青山睡觉的屋子,新做的钢架床,结实的很,你想睡上铺还是下铺啊?”
这间屋很小,但跟乔稚之前睡的屋差不多大,不过那时候她是一个人睡。
乔稚转头看了一眼郭青山,后者好像一点也没有被人入侵领地的不快,还是没心没肺的望着她笑,只不过眼神有点瑟缩,估计是被她之前那一声“滚开”给吓到了。
乔稚看着这间窄屋,心里漫上一股几乎可称得上悲壮的绝望感,她垂下眼帘,哀莫大于心死的低声道:“先让青山选吧。”
郭青山立马举高了手,开心的大叫道:“我想爬梯子!爸爸我要睡上铺!”
毛志娟不大情愿的嘟囔:“那上铺那么高,你半夜又爱翻身,一个不小心再从床上滚下来怎么办?”
乔稚心都凉透了,冷道:“那我睡上面。”
郭青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瞪着他妈。
郭远江看着乔稚低垂的头颅,心里闪过一丝不忍,道:“阿稚睡下铺,青山你睡上面,晚上不许瞎闹腾,别吵着你姐姐!听见没?”
郭青山喜的眼睛都笑眯了,重重点头答应道:“听见了爸爸!”
没了爸也没了妈的乔稚陡然间听见这一声响亮至极的“爸爸”,非常小人之心的把这当成了是一种挑衅,恶狠狠的瞪了郭青山一眼。
郭青山被她瞪的脖子往后一缩,目光无辜极了,弱弱的喊了声:“姐姐。”
乔稚便像个被针戳破了的气球,全身的劲都泄了,心里近乎凄惶的想着,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夜里躺在床上,乔稚热的根本睡不着,再加上郭青山在上面老是动来动去,一股无名之火憋在她心里,快要把她整个人都给烧着了。
乔稚在心里默念,十秒之内,郭青山要是再敢动一下,那她今天晚上拼着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也要揍他一顿。
结果刚开始数,郭青山就动了。
乔稚:“……”
“姐,你睡着了么?”郭青山扒着床栏杆往下露出了半颗头。
乔稚双手叠在腹部上,晾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郭青山倒像是个天生缺心眼的,一点没察觉到她表露出来的不耐烦和嫌弃,惆怅的叹了口气道:“我也睡不着,这屋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快闷死我了!”
乔稚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
她不切实际的奢想着,希望一觉起来,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难受。
习惯就好。乔稚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