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教教法,往往给人保守和极端的印象,尤其是郭康那个时代。但是,仔细研究下,就很容易发现,“保守”和“极端”,实际上是两个方向,之间未必有关联,甚至有时候是反过来的。
那些更极端的派别,未必是保守派。比如伊本·泰米叶和伊本·瓦哈卜,实际上还是“改革派”。
伊本·泰米叶的主要诉求之一,就是重启创制。瓦哈卜等人在此基础上还更进一步,还要求超越教法学、教义学等“理性知识”,把释经权从高高在上的教法专家下放到普通信众中。
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不但不保守,反而是非常激进的改革派,着力于打倒传统宗教权威——泰米叶和他的后学们认为,教法学派的意见,会阻碍信徒与胡大的交流,因此应该摆脱其束缚,因此拒绝采用“效仿”原则,不承认四大教法学派的师承和释经规则,要求进行自由创制。而瓦哈卜那帮人,为了反对偶像崇拜,干脆把穆圣的墓都给砸了,你就说反不反权威吧……
而且,这帮人也确实是平民派。
世界上大部分地方的思想、宗教,往往都会向两个不同方向分裂:一个是启示,或者说顿悟之类;另一个则是理性论证。一般来说,上层人士和专业教士,会更倾向于理性思辨,用严谨的论述对教义进行诠释、论证和推导引申。然而,这套方式,对于绝大部分平民来说过于高深了,所以总会有提倡启迪和顿悟的派系出现,认为只要好好修行,得到启示,就可以修得正道。
他们这些派别,就普遍反对通过理性来进行复杂的释经,而是希望尽可能让教义简单易行,容易传播,让缺乏文化知识的信众也可以接受。有时候,由于过分追求简单形象,甚至会绕了一圈,反而又回到了他们自己最反对的偶像崇拜和拟人化上。
当地流传着一个段子,说是伊本·泰米叶有次在大马士革布道,告诉信众们“胡大会下降到尘世的天上,就像我此时下来一样真实。”可能是为了让大家更简单地看明白,他还一边说,一边自己从讲演台上,走下了一级,亲自做示范。
正好,寺里有一群马利克派的教士,听他这么说,很是生气,说什么叫“胡大像你一样”,你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冲了上去,当场把他暴打了一顿。
后来泰米叶多次因为类似的事情,被各派的教法官转着圈举报,坐了好几次牢,原因就是拟人化和以物配主之类。事后看来,估计就是因为这种风格导致的,因为当地越是底层没文化的人,越容易信奉这套理论,而且也更容易变得狂热、极端。这似乎同样是超越教派的现象。
至于保守,这个词其实很难定义。
理论上,任何一个思想流派,都是保守的。因为只要在传播和延续,就需要论证自己的正统性——这是可信度和说服力的重要部分,很难回避掉。而要论证正统性,就必须坚持一些前人提出的原则。
所以,这个方面来说,就没有不保守的流派,只不过大家保的“守”不一样就是了。比如传统教法学派要保守自己的师承,而改革派要直接保到创教之初去。当然,创教之初到底是不是他们声称的这种情况,当年的圣门弟子到底支不支持他们的教义,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们反对“代祷”和圣人崇拜,打砸圣徒墓葬的时候,也没管过圣徒是不是支持……
这个情况,也是超越了教派甚至宗教的,所以确实很尴尬。不管是东方拜孔圣的,还是西方拜耶圣的,乃至郭康那个时代拜马圣的,都有这种情况。马圣的圣门弟子也天天互相打来打去的,你说到底革谁的新,保谁的教义吧。
在地中海世界,事情还更加严重:很多时候,根本没法说正统派和改革派谁更先进,因为保持正统往往意味着腐朽僵化,而改革派则意味着群魔乱舞,根本不知道怎么选。
所以郭康大部分时间里,只要是正式一点的宗教场合,都尽量避免自称自己要改革,也从不说自己更看重平民的意见之类。对哪个教派,都不敢直接明说,免得人家抓住把柄,又开始胡乱发挥……
现在搞出这种传闻,郭康更不敢说自己要改革什么了。不过,他一开始也料到过这种情况,因此也有对应的预案。
“我们不追求改革,也不关心哪个教派更正确,我们只关心秩序。”他对朱文奎表示:“天方教流行的地区,也是罗马的管理范围,他们这些教众也需要我们进行管理。因此,我们恢复秩序,自然也包括这里的秩序。”
“既然当年伊儿汗国结束了哈里发的传承,导致教法体系出现问题,我们就重新扶持哈里发,给他们补回来。有什么问题,就在这个体系内解决。他们意见不同也没问题,我们所有人都认可要追求正统性,希望维持秩序。剩下的事情,他们在教会内部自己讨论就行了。”
“我学不好,你回头自己给她们说。”朱文奎果断回答。
“行吧……”郭康无奈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