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腾项的九曲壶里,装满西域贡献而来的葡萄美酒。容浅在和项祁玩着花间令,这次非常的奇怪,往往是项祁赢得多的,可是,当项晓清走进他们,看到的却是项祁输了一盘又一盘,被容浅笑着灌酒……
那猩红的葡萄美酒,是被他含笑喝下的,为什么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项祁每喝一杯,就会对一旁的容浅展颜一笑,而,每笑一次,他的胸膛开始出现一条条一寸长的口子……
这是怎么了,她几乎被吓傻!
“皇兄,别喝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急急忙忙跑到亭子里,隔着八仙桌就去躲他手中的酒,却发现,他在对着容浅笑!
俊逸的眉目展成春日的暖阳,却配上一道道汨汨流血的伤口!
然,她项晓清在他面前就成了是空气,他直接忽略她,含笑盈盈地接过容浅递过来的罚酒……
不,不可以再喝了!她很急,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感觉一切乱得像一团麻,把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跑到项祁面前,扯扯他宽大的衣袖,就像以前那样,不敢说出拒绝,只能扯扯他的衣袖,悄悄地告诉他,她不希望这样……
可惜,这屡试不爽的一招,今天已经失效了,项祁没理她,又喝了一杯。她的皇兄,就像被人蛊
惑了一样,任由伤口恶化,任由她百般求他,都无法动容。
“容浅……”
她退而其次,不直接劝皇兄,直接让容浅别再给项祁灌酒……
可,容浅也不理她,继续劝酒,她的漠视,她将项祁的安慰置之度外,让她彻底失望。这一刻,她对这位已伴了自己七年,同自己无话不说的太傅姐姐产生了丝丝埋怨!
她走近项祁,“啪”的一声,使劲扬手,打掉他接着酒杯的手,以从所未有的愤怒目光盯着他,她恨他的自虐!更恨他和容浅把她当成空气。
她的皇兄,是她在夏朝里一边天,他若垮了,无异于宣告她的世界也开始支离破碎!她更多的是心疼,小手捂住她的伤口,试图为他止血……
素手纤纤,捂住那汨汨而流的鲜血,似乎不管用,她想用力,又怕项祁疼,这场景太过熟悉,让她不由加大力气,生怕项祁再次背她而去。
心下一窒,她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西景钰的模样,他站在遥遥之处,看着她像傻子一样无厘头地照顾着项祁.不由,凉薄的唇角挂起一抹讥讽的笑,他在笑她,哪怕是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个地点,她还是那么傻,那么柔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项祁在那痛苦!
这一刻,她的忍耐悉数崩溃!“若不是你执意要杀皇兄,一切都不会这样!”
可,她的语气越凶,他笑得越是舒坦。
她不懂他,却是恨他的嚣张恣意!她摇摇脑袋,双手护头,不想看他,要把他从脑海里抹掉!“清妃,朕给你最后一次警告,莫要违逆了朕。”
明明已经将他的身影抹掉了,可,阴冷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让她不禁嗤笑。
她一直就是逆妃,是逃妃,甚至是替补妃。怎会因为他的一句警告就不是?
“清儿……”一声轻响,项祁终于唤她,他的话,永远是不疾不徐的,将她从黑暗拉入明媚的夏。
她很庆幸,自己的那一招奏效了,他的眼里终于给她的存在腾出个位子,终于能好好的看她!她几乎是飞快地将小手放到他的掌心,借着他力站直身体。慧黠地看他一眼,他永远是最疼她,最宠她的皇兄!
他不会不理清儿!
那张俊逸的脸贴她那么近,可以看到夏日酷暑的芒光穿越瓦砾罅隙,一深一浅地落到他精致的轮廓间,那般鲜活,仿佛昨夜种种只是她的梦魇。她提醒自己,这是最酷热的夏,她在宫廷里,项英未嫁,永远可以陪在皇兄身边。
一个回头,便可看见容浅坐在那背日之处,笑靥如花,一袭浅紫滚丁香的落地长裙,韶雅清新。是的,她想,她只是那个惊采绝艳的夏朝女太傅,是恋着项祁的顾家长女,不是陪她和亲的顾容浅!
她对项祁说:“皇兄,刚刚清儿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竟然梦到自己去和亲了!清儿真是傻,皇兄说过,要为清儿挑一位绝世无双的驸马,怎么会让清儿去和亲呢?”
然,项祁摇了摇头,狠狠地打断她所有的幻想。这次,他很认真的盯着她:“清儿,别骗自己!”
她楞在那,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又将话再说了一遍。
饶是话再轻,再柔,她也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说,她自欺欺人!她想申辩,想向他撒娇,想让他骗她!“你又在戏弄清儿了……”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落了下来,顺着俏脸,几乎快哭成小溪。无论何时,她在他的面前,总是可以无拘无束,有泪便流,有苦便说。
项祁看了项晓清很久,终于轻叹一声,将她哭得颤巍巍的小脸拥入肩项。“别哭了……”
项晓清都不记得他多久没抱过她了,只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哭闹,是皇兄每日避开母妃,偷偷来找她,他总是抱着她,轻轻哄着她,让她安然入睡。可是后来,母妃发现了,狠狠地训斥了项祁一顿,项祁也略懂了些兄妹之别,就不便和她亲昵。
而现在,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她哭花了一张脸,见他便不闹了,扑到他怀里,眼泪鼻涕地蹭了他一身。
他搂着她,一笑如风,翻覆红尘滚滚。“以后就只有清儿一个人待在漠朝了,要乖乖听话,皇兄不能照顾着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话,被他说得像决别……
她不甘心,抢着问:“皇兄你在骗我,你之前从来都不是这样说,你说过会看着清儿嫁一个天下无双的夫君,看着清儿成亲生子。”
永远都记得他给的承诺,一直陪着她,看着她幸福!
她踮起脚,认真看他。这是酷热难耐的夏季,亭中鎏金鹤飞百花的小壶内,明烟袅袅,沉香如屑。她在项祁的怀里,被暖风和煦地吹过,听到长亭之外,铜质琳琅,纷纷作响。
“皇兄,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清儿不管……”她努力地拽住他,却发现明明已经将手中的广袖握得那样紧了,心下仍是空荡荡的。
怀抱渐冷,她诧异抬头,发现项祁在缓缓离去,此生彼死,仿佛是浮生若梦。她跌跌撞撞地挽留着他,哭着看他。
他是最疼她的,未曾想,转瞬,他就已经离开她如夏花般的生命里。那么,多年前,她与他在夏朝宫掖埋下的那壶为她花嫁时备的女儿红,又将与谁共谋长醉?
那一刻,他在笑,幻美得像风一样,让她铭记终生。
再度回忆起来,最为后悔的,便是,他在与她最后相见时,她哭得像个泪人,又让他担心了……
梦,终于醒了。
逶迤的纱帘下,她雪肤如玉,乌黑长发悉数落在瓷枕之上,清丽绝伦。
可,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烨帝。男人一袭明黄长袍,坐在她的牙床旁,修长的双腿交叠,不像是等她醒来,甚至让她觉得他在审视着她。
见她动了动身,他将掌背贴上她光洁的额头,那手,分明还带着外面的凉意,不像是为她探病,放倒是他在贪婪地利用她来取暖!
她掩饰地背过脸,拉过身上的锦被,将脸狠狠蒙上!
这一刻,她开始怀疑他为什么不立刻刺死她,好了解一桩祸害。后来,她想明白了,他是喜欢项霓的,她哪怕是再不好,起码那张脸蛋还是和项霓长得一模一样,世界上,已经没了项霓了,她是最像最像的人,为此,他舍不得放弃与项霓那么相似的玩偶!
那人看着她的滑稽,不由笑了……
一张凉薄的唇,勾成微微上翘的弧度,是讥讽,亦或是其它?他顺势斜睨着抱膝而坐的她,问:“怎么朕是只狼吗?让你这么怕。”
他单手掀开被她扔在身侧的锦衾,借此为鞭,一把勾住她的脚踝,笑着道:“第一,自己乖乖过来,第二,朕‘请’你入怀。”
她不听!不选!拖着一身惨白,跌坐那那里,眸色寂寂,昭示着自己刚从噩梦里醒。她太弱太弱,和他斗,会活活被吃死。
可,他是君,话便是圣旨,她不服,便是违逆。
果不其然,他腕下一个用力,锦衾一扯,她整个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可,她不想被他掌控,十指紧紧扣住右侧的梨木浮雕,任他拉扯,硬是要坐在那。
她稚气,同时傲气,像一个叛逆的孩子,拼了全力去反抗!那一刻,她想项晓清,你不能再这样没有骨气下去,项祁不在,你要坚强些,不要再傻傻的,任人欺压。可,她似乎又忘了,自己已为鱼肉,眼前的刀俎,是不要得罪为妙的!
“给你两条路选,怎么,都不要,偏偏走第三条?”他见她素发雪颜,倔强地挣扎,忽然想到,多年前的这座宫殿里,也有那么一个女子,宛若玉雕般躺在这床榻上,眼泪涟涟,空洞的看着他,那样美的她,眸子却是含着莫大的恨,他很想靠近她,然,她的冷漠与厌恶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那年,是她对他残忍如斯,如今,他成了无情之人,伤得是与她一般美丽的项晓清。迷途而不知返,唯有,越陷越深……
“好,朕成全你这条路。”话落,他弯身上榻,挨着她蜷缩的地方,挡住她视线里目所能及的阳光。
在他的前方,她只能看见闪烁的宫灯烛火,以及,无尽的黑夜……项晓清怕了,像只小野兽地向他挥舞着自己并不锋利的小爪子,尖叫着叫他离开。
“暴君,请放过我!”某人脸色一沉。
“走,别,别……别挨着我!”某人脸色一暗。
“别蹭我!”某人脸色一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