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学然闷声道：“现在大家都不信命。”

“不是老天爷给的命，是这个世道的命，世道好的时候遍地都是钱，乱起来的时候命比草还贱，”老人看向马路对面，那里有几个年轻人在对着镜头录舞蹈视频，“我们那时候管跳舞唱歌的叫伤风败俗，现在会唱歌跳舞的叫什么才艺特长；以前一门手艺吃三代，现在人到三十心里都瘆得慌，可要是说日子难过吧，八十岁吃点补贴也勉强能活……这个世道变化太快了，你说摆摊没有出路，那怎么样才叫有出路呢？”

向学然很迷茫，“如果我活到您这个岁数还在卖煎饼，也能算是个出路吗？”

“谁知道呢？人啊，怎么活都是活不明白的，”老人缓慢地叹了口气，“能卖多少煎饼就好好卖，能赚多少钱就好好赚，走得了的就是路，过得下去的就是命，你跟命有什么好较真的呢？”

然后向学然换了一个地方，遇到了另一个人，对方反而是这样说的——

“命？什么是命？老娘这半辈子就没信过命！”青旅的泼辣老板一口气干掉了半瓶娃哈哈，“我那死爹说女人没有读书的命，老娘一边读书一边捡废品，毕了业就进外企，这三层楼都是老娘挣回来的！我妈说女人天生是嫁人的命，老娘就是不嫁，孤家寡人四十年也没见阎王爷来爬老娘的床！你不知道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知道就去干，跟天干跟地干跟这个滚犊子的世界干，干赢了你就是成功人士，干输了你也痛快一辈子！”

向学然叼着一口泡面都险些忘了咽，“可、可我什么都不会……”

“干煎饼不也是干活吗？人家麻辣烫能开连锁，你这煎饼不也能开遍全世界吗？”青旅老板一巴掌糊在他的后背上，几乎把他拍进了泡面桶里，“小伙子，格局要放大一点，只有没出息的人，没有没出息的工作！”

向学然觉得自己胜任不了“煎饼全球推广大使”这个名头，很没出息地连夜扛着三轮车就溜了。

然后他又遇到了意志坚定的志愿者闵冬，外表人来疯内心满悲凉的妆造摊主阿丘，被撞倒在公路上的野羊……

比起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和思想，与向学然相伴的更多的是沿路的风光和呼啸的孤独，他沉默地路过了春，路过了夏，路过了大雨和艳阳，路过了崇山峻岭和戈壁黄沙，这些风景如绚丽的画笔，在他灰白色的人生里涂抹了一片缤纷的色彩。

直到抵达了目的地沙城，向学然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他骑着三轮车回到了小镇，亲戚们依旧吵吵闹闹，他依旧在平凡地卖着他的煎饼。

熟客满脸羡慕地道：“能去旅游真好啊……沙城好玩吗？”

向学然低着头，手下的面糊被划出一个均匀的圆，“还行吧，都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各地有各地的风光嘛，”熟客笑嘻嘻地道，“那你觉得哪里的风景最好看？等我放假了，我就去看看。”

向学然安静地出神了片刻，然后道：“都好看的……只要你往前走，只要你去到了那里，只要是你走过的路，它都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