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之前的问答，这次双方的身份差不多是平等的。

万佳明固然掌握了陈继祖的把柄，但是陈继祖现在也有足够的力量和他抗衡。

两人现在的状态属于和则两利分则两害，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谁都有能力让对方难受，这种状态的对话就没必要说谎。

陈继祖很清楚万佳明的用意，以及他在担心什么。

当初栽培自己，是因为廉署出现后，很多过去听话的江湖人生出异心。

万佳明需要新血，也需要有人在江湖上搞风搞雨，震慑其他社团。一条鲶鱼搅动江湖，才能让各路社团继续听黑警的命令。至于坐伞保护市民，则是顺带要求，属于意外收获。

可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万佳明预想。

自己成长太快，从鲶鱼变成了鲸鱼，已经脱离掌握。万佳明只能改变策略，从控制变为合作，甚至主动帮助规划方向，希望可以合作共赢。

如果说当初打孝字堆的时候，万佳明和他手下的华警还是不可缺少的靠山，现在就已经没那么重要。宝岛有毒蛇帮，港岛有卢佩珊、卓瑶。凭借手上的资金和人脉，随时可以洗白上岸。脱离江湖转为商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万佳明不是反对经商，更不反对好兄弟做大亨。

毕竟交情在这，自己混得越好，对万佳明本人就越有利。即便将来被免职，也能有个退路。

但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既没办法搅动江湖，更不可能给市民做伞，就算做也不是他想要那把。

万佳明现在要一个答案，目的不在于逼迫，而是决定下一步动作。

如果这把伞没了，他肯定要再找一把。如果还愿意做，他也会设法让这把伞加固。

因此他要求说实话，因为谎言或者空口许愿毫无价值。

陈继祖既然明白其打算，也就开诚布公：

“我知道黑鬼哥你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对天发誓，答应的事就肯定会做。的确，我现在的环境和以前不同，不过这不代表我一定会变。那些制伞厂也会更新原材料和工艺的，从纸伞变钢骨伞，将来说不定有高科技。但只要作用是遮风挡雨，就还是伞。我把生意做大，只是希望可以把伞做好做结实一点。伞越大遮的人越多，伞骨越硬越抗风。这都是好事。”

“好的材料可以做很多东西，哪一样都比伞贵，哪一样都不像伞那么辛苦。让人做事一定要心甘情愿，不可以靠强迫。朱家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和水房神仙搞成现在这样。我不希望和自己的兄弟

闹翻，让你做事总要问过你的意见。”

“黑鬼哥想太多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够做伞就已经很开心，硬要我去做港督的手杖，那就比死还难受。我生长在深水埗，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半山的生活不适合我。”

万佳明确定了陈继祖心意没变，明显比看到朱家丢脸更开心。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既然你选这条路，我就要问一句，你对生意和偏门怎么选？这边搞福和联盟和水房打架，那边有杰西卡帮你做生意。到底是为了把宝岛的钱洗干净，还是为了带东福兄弟或者整个港岛社团上岸？”

陈继祖对此也早有答案：“黑鬼哥别逗我了，带所有社团上岸？港督就可以，其他人想也不要想。我又不是上帝，哪有这个本事？宝岛的钱不但要洗干净，还要让他们投更多钱进来，所以当然要做正经事。其实不光是他们，你们也一样。”

由于这是私密空间，陈继祖也就没那么多顾虑：“廉署只是输了一阵，不是整个部门被撤销。我在东九龙见的那个王永泰王sir，已经去卢氏保安公司工作。他以为这样就安全，未免太天真。辞职不代表天下太平，人家可以追责的。他那么多财产说不清来源，很容易就变成政府公帑。我开公司也好，和四大天王合作搞赌船也好，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况钱多一点做事也容易，不过我不会因为穿上皮鞋就忘了自己赤脚时候是什么样子。”

“如果是这样，你考没考虑过，你做生意对社团的影响，我是说负面那种。当富豪的好处大家都知道，就不用说了。富豪也的确可以雇佣社团做事，这都没话说。但是富豪和社团，终究是两回事。对付普通人当然没问题，对付社团大哥，找社团就不如找警察做事方便，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陈继祖点点头：“当然想过。有人说过，社团有本事去中环向那些大公司和银行收钱。这种说法不能算错，就是没搞清楚社团存在的基础。社团想要收谁的钱都没问题，但一定要有本事。要么可以保对方平安，要么可以让对方没办法做生意。比如泊车小弟，社团收钱是可以保证他们可以开工，保证他们不会被抢劫，不听话也会让他们被炒鱿鱼。中环的大公司和银行，他们受港府保护，当然交保护费给港府了。富翁也是一样。”

“然后呢？”

“捞偏门不能报警，所以要出钱养打仔收小弟，要交数给老大。本质上和中环那些大公司交保护费给港府没分别，都是

花钱买保障。如果都去做正行，那就受你们保护，没必要交钱给我。所以洗白这种事呢，对小的很有用，对大哥就不一定是好事。我如果还想再这条路上走，就不可能让东福都上岸。他们都上岸，这个社团就消失了，我还算什么坐馆？江湖人当了富豪，就和江湖没了关系。再想用江湖方式解决问题，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容易。而江湖起家的人，不能和真正的豪门比。最后就容易变成不上不下，找谁都可以，但是找谁都不方便。”

万佳明原本担心陈继祖被金钱方面的收益蒙住眼睛，只看到好处看不到危机，在他选择依旧做伞之后，想要予以提示。

没想到他想得比自己还周全，有些地方甚至想在了前面，只好苦笑一声：“看来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

“黑鬼哥教我的已经很多了。阿珊带人做生意，其实是做选择。我这个当大哥的做了驸马，不给小弟机会说不过去。总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块料。那些人几斤几两大家心里有数，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除了当古惑仔还能做什么？与其逼他们跟我，不如让他们主动回来跟我。至于想要留在中环也有这个本事的，当然要给人家机会。这样才公平么。比如卓瑶推荐过来那个杨家声，他就是大学生，坐了那么久冤狱已经很惨了，总不能真的让他混社团。”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卢小姐感受？”

万佳明看着陈继祖：“她肯定会对自己男朋友有要求。她和你一起，是希望把你变好，不是陪你一起变坏。你继续混江湖，对她怎么交待？”

陈继祖一声苦笑：

“宝岛、港岛，那么多社团和我有关系。我知道他们那么多秘密。我给她交待，又怎么给这些人交待？我是她男朋友，当然要哄她，让她以为我可以离开。实际上我没得选，也不可能回头。这条路的终点不管是什么，我都只能一直走下去。”

万佳明满意地一笑，显然对陈继祖的态度和决定都持认可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