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黛怡然自若地从几案前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停下,细细欣赏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宴千代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但此时被她这道眼神看得还是有些窘迫,撑在地上的手手指蜷缩。
他终是地扛不住别开眼,咬着牙开口:“我这副样子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是不是很得意。”
宴千代眼眶有些发红。
刚才顾玄牧所言,哪一句不是打击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现在病体缠身,瘦骨伶俜,力气甚至连一个闺阁女子都抵不过。
这些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好姐姐,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灌他毒药所致。
顾玄牧如此看轻他,哪里会知道他曾经也是能起舞弄剑的……
浅黛眸子半敛睨着他,精致的眉骨被烛火照耀得更加立体,让她看起来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淡感。
她没回答宴千代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你恨我?”
语气平淡的好像是在问饭吃了吗……
宴千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或者应该说他认为她就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
他狞笑一声,眼里全然是刺骨的恨意:“是我的恨意表现的还不够吗?能让你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浅黛视线落到他的脸上,眸子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突然她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我的蠢弟弟,你还没有明白吗?如果没有我为你挡下一切,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叫嚣吗?”
宴千代根本不信他的话,冷笑一声:
“宴浅黛,你没必要蛊惑我,杀母亲和囚禁我之事,可没有人逼你做。”
“是,没人逼我。”
浅黛转而变得深幽。
“若是能有人逼我做这样的事,我反而不至于如此。”
宴千代一怔,他看着她墨黑的瞳孔,觉得里面藏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
他干硬地道了一句:“那也是你自作自受。”
浅黛眸光流转,忽然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拿着一把木剑,不小心被木柄上倒刺划伤,都要抱着母妃哭半天。”
宴千代不明白她转移话题提起小时候的事做什么,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一脸疑惑,浅黛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缓缓道:“那你可知在你哭鼻子的时候,我在练武场上,挥舞着一把稍有不慎便会见血封喉的铁剑,与一名御林军真刀真枪地搏斗。”
“还有,小时候你不过一个小烧,母妃便为你熬更守夜,而我被心怀嫉妒的嫔妃下毒,痛苦欲生地在榻上打滚却无人问津。”
浅黛见宴千代沉默抿唇,抬起他的下巴,好整以暇地开口:
“你说,这些但凡加注在你的身上,你这样一个向来被母妃用心温养的身子能承受几回?”
浅黛知道他答不上来。
宴千代心里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能安然活到现在的原因,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因为一旦他承认,他的恨意就显得那么可笑。
浅黛见他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他,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松开他的下巴,负手站定,似乎已经不在乎他的回答,语气淡淡:
“而我身下的皇位,是我这么多年在明枪暗箭下夺来的,我如今能坐稳它,靠的也是自己的手段,你觉得如果是你,这个皇位真的会如你想象的那般轻而易举地回到你的手里吗?”
不会。
宴千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自小到大,学习帝王之术的不是他。
练习骑射之术的也不是他。
除了皇子的身份,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身体,都残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