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个凯筠帝君。”宿均说着又饮了一杯,接着道:“你有所不知,这凯筠帝君膝下有位小帝姬,唤作思岚。前阵子是她九千岁的诞辰,凯筠君设了宴,往各处有头有脸的尊神洞府都下了帖子,我这父君便在其列。”
言至此处,宿均神色颇为古怪的瞥了一眼他。舟中客见他停了下来,便面无表情的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我尾随父君一道去了白民国,哪知宴会上杀出个流千翼,流千翼那厮去了也就罢了,奈何手中还抱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竟是他嫡亲的闺女。”说到此处宿均便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舟中客闻言,心下了然,笑到:“是不是你父君回去痛心疾首的教训你说,平素武修术法占不到人家上风也就罢了,连生养子嗣也抢不到人家前头?”
宿均一副撞了鬼的表情,大骇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这般清楚?”
舟中客笑而不答:“然后呢?你接着说。”
“然后,然后他老人家便给我母亲耳旁吹枕边风,母亲第二日便领了位北海鲛人族的公主到我的寝殿。你说这自古都是女人往男人耳边吹吹风的,怎得到我父君这就偏偏颠倒了呢?”
舟中客恨铁不成钢的取笑道:“感情你这是扔下娇滴滴的美人,跑到我这饮酒避祸来了。借宿之事好说好说,不过你好歹也是苍龙一族有头有脸的少君,怎得这般不威风,区区一个北海公主便能令你闻风而逃。”
宿均也不恼,阴阳怪气道:“什么闻风而逃,本君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舟中客冷不丁的给他补了记刀:“你与人家还未私相授受,哪来什么亲不亲。”
宿均被堵的胸口生闷,灌了大口酒道:“本少君如此随性风流之人,哪能随便招来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公主使我受困。反正我得在你这多待上几日。”
宿均似是突然记起什么,好奇道:“方才我来时,瞧见打你这离开了位白衣人,姿容气度委实不错,也不知是哪路仙人?”
舟中客也不瞒他,直言道:“楼浸之。”
“楼浸之?我怎得不知这四海四荒内还有这号人物?观其气度也不似寻常人物啊?”宿均将白骨扇在手中打了打,疑惑道。
舟中客慢条斯理的拿起青简,淡淡道:“确实不是寻常仙人,宿均可曾听过一个名字唤作——楼欲倾。”
宿均右手一僵,险些将酒杯掉在地上,许久才缓过神:“那人竟是玄夷魔君楼欲倾,本君突然发觉自己近日眼拙的厉害。”
舟中客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浮着丝笑意:“嗯,我也没料到。”
宿均遗憾的叹气道:“早知那人是鼎鼎有名的魔君,我定是要追上去,仔细瞧个明白。”
舟中客想起“酒钱”,淡淡道:“有缘自会再见的。”
初闻玄夷魔君楼欲倾这七个字时,得追忆至八万六千年前。那时宿均不过一万三千岁,尚为苍龙一族羽翼下少不经事的少君。
苍龙族与修罗族素来积怨已久,两族之间偶有兵祸。苍龙族止戈神君,深谙兵戈之道,八荒之内少有敌手,有东荒战神之誉,宿均自小便将其奉若楷模。
然天庸寒渊一战,修罗军大败苍龙军,止戈神尊负伤而归,事后方知修罗军带兵之人名为楼欲倾,至此名不见经传的楼欲倾一战成名。虽引起了各方注意,但其行踪飘忽颇为神秘,少有人睹其真容知其来历。
不过真正让各方心生忌惮,却是战后第二年。那时楼欲倾现身玄夷幽篁宫,不仅杀了玄夷上君,还将其子嗣心腹诛了个干净,而后自立为君,修罗族附庸玄夷,九夷之下其余八君敢怒不敢言,对其十分忌惮。此后楼欲倾实实在在成了九夷的一方之主,因其手段狠辣,魔君之名不胫而走。
思及此处,舟中客道:“想来,这楼欲倾与你苍龙一族倒还有些渊源。”
宿均知其所指,突然正色道:“当年天庸寒渊之战,他虽踩着止戈神君的名头一鸣惊人,抹了我族颜面,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之上生死胜负更是各凭本事。止戈神尊不敌楼欲倾,只能说明四海八荒人才辈出,楼欲倾技高一筹,输了也怨不得旁人。”
舟中客挑眉道:“你倒是比那止戈想的通透。听闻前些日子,止戈神君在极乐天与燃灯道祖论道时,曾偶遇楼欲倾,止戈将人从西荒追至东荒,为的只是与之过上几招。”
宿均不以为意道:“一则,止戈神君成名数万载,鲜有敌手,当年一战难免心存芥蒂。再则,我自幼时起便常听周遭人提及,他二人时常约战。能让止戈神君与之惺惺相惜,自是有其过人之处。”
宿均说着顿了顿,又道:“自打他承了玄夷的君位,修罗族附庸其上,东荒倒是消停了不少。如今算来,已经好几万年不曾有过兵祸了,也算得一桩善事。”宿均望外向亭外,一方天地中,雪又窸窸窣窣下了起来。回过神便叹道:“今日有缘得见,也算不负多年所寄。”
舟中客闻言笑了笑,不待宿均再言其他,便起身行至栏杆前,观着雪望了眼扁舟,慢条斯理道:“这般大的雪,可莫把我的鱼竿压折了。”
说罢一个闪身飘到了舟上,广袖一挥除尽竿与篓上的积雪,收了竿,提着空篓便朝枯柳下的斋子走去。
宿均举着爵,恼怒地朝舟中客嚷道:“你这般不知趣,我实是受不住你了,受不住你了。”罢了,不一会儿便栽在桌上酣睡了起来。
待舟中客复入亭中,悄声收起桌上的器物,手中幻化出件斗篷,轻缓的披在宿均身上,便起身消失在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