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还是在那道能够看到乌木伦河大拐弯儿的圪梁梁上。
黄土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了琥珀色光泽。粗粝的山坡上纵横的沟壑凝固起时间的裂纹里,沙棘、柠条倔强的生长着。
积雪与枯黄纠缠成斑驳的甲胄,风掠过时掀起细碎的银光,仿佛白蝶翻飞。
梯田像褪色的琴键,残留着去年糜子收割后的茬口。三两只山雀啾鸣着掠过头顶,随着西北偏北而来的风飘向南方。
老爷子坟旁,几株倔强的白杨刺破荒寒,雕塑般遒劲的枝干擎着零星冰挂,将碎金般的光折射成锋利的光刃,一如当年手中的长刀,劈开凝滞的晨雾。
刻着一朵红星的石碑旁,钻出的野草在朔风中颤动,像是从地心伸出的,永不屈服的指节。
“给,你写字的手。”
李泉俯身,用清水冲刷过墓碑,拿毛巾擦了擦,又把一杆舔足了红漆的毛笔递给李乐,示意描红。
“嗯。”
李乐接过毛笔,单膝跪在墓碑前,秉着呼吸,一点点,仔仔细细的给刻痕里填充上色。
好半晌才直起身,退后几步,看了眼,红星如炬,在青石间灼灼闪耀,凝聚血与火的信仰。
爷,牛逼!李乐心里念叨。
“行了,来吧,放炮,上供,点香。”
“诶。”
鞭炮声回荡,青烟袅袅,爷四个冲着墓碑,磕头。
“达,给您说一哈,去年全家人都挺好,没病没灾,健健康康。”
纸钱烧起时带起的漩涡,搅动着点点灰烬盘旋上升,迷着人眼,李铁矛嘀咕着,“家里去年添了三个娃娃,两男一女,李泉一个小子,兰馨生的,叫李枋,淼生了一对儿双,龙凤胎,姐姐叫李笙,弟弟叫李椽,是富贞生的。”
“都好着咧,白胖白胖的。”
“那啥,大伯,我家的黑。”
“噫,乱讲,老爷子眼里,是娃都白。”
“哦。”
“达,都是你走前儿给取的名字,高兴不?咱家下一辈儿,两男两女,好上加好,嘿嘿嘿。”
“您呐,给保佑着,让那些不好的都绕着娃走,等娃娃们再大点儿,能走了,能跑了,就都带过来,跟您磕头.....”
李铁矛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说悄悄话。
等到手里的黄纸都烧完,这才一撑膝盖起身,招呼李泉李乐郭铿,“去,给后面,老太爷还有几个太奶也都给烧上。”
“大舅,我昨天看族谱上,不就一个太外婆么?”郭铿问了句。
“啊,你们老太爷,一妻三妾,妾不入谱,不过能入祖坟,那边一溜三个,都是。”
“那我外公是?”
“正妻,不过就老爷子一个男丁成年了,其他的都没立住。”
“哦哦。”
“所以喽,以后,多生娃,别管亲的,外的,男娃女娃,都多生。像淼就很好,一次俩。”
“呵呵。”
爷四个在山上忙活完,回到老宅,就瞧见院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李乐一搭眼儿,不用猜,就知道是老李家其他几房的人,都是一样的眉毛。
瞧见李铁矛进门,都围了过来。
“老大。”
“铁矛。”
“大北。”
“大爷爷。”
一时间招呼声不断。
李铁矛手一背,笑道,“几家管事儿的都来了?”
“那谁,老五家的没来。”
“嘁,哪回老家有事儿,他们老五房的人回来过?”
“出息了,去大城市过活了。”
“大城市,人家老四房家都去国外了,不也回来?”
“行了,老五房本来人就少,他们家小三房到李镌,后人都没了,别要求那么高。回头,我联系他们家老大,问问今年有要上谱的娃没有。”
李铁矛说了句,众人这才停止议论。
“那什么,都来了,那就摆案,上灯。”
老李家没那么多形式,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八仙桌,摆上香炉,也没个祖宗牌位,就把族谱放上。
毕竟,老年间的家庙都没了,老宅也就承担了一部分功能。
等一群人按照房次排序,上了香,磕了头,放了炮。
就开始由李铁矛拿出族谱开始和各房带来的家谱核对,李乐瞅着好奇,站在边上看了会,这才知道,老李家最近一次分谱是在光绪年间,这才有了现在的长房和老几房之说。
“各家的,按顺序来,把去年故去的人还有新添的娃娃的名字,生辰八字报上来。”
“长房长孙,李泉生子李枋,零三年,六月十五,阴历五月十六,八字在这儿。”
先是李泉,把一张纸条递过去,有本家的一个大伯接过,誊写在一大张红上。
“我不知道我家俩娃的八字诶?咋办?”李乐扯扯郭铿。
“我哪知道,你不会问?”
“哦,对。”掏出手机,给荆师兄打了过去。
“就这事儿?”那头,荆师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