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翻衣服翻得匆忙,过了一阵才想起一旁正吓得哆嗦的初七。他抱着轻便衣服匆匆钻到帘后,抬高声音安慰道:“不是,不捆别人,你别怕,是捆我。”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帘外吓得没声的初七唠叨。说着说着突然心生疑惑,便踢开帘子走到初七跟前,手上绑腰带的动作没停:“诶,初七,我问你,是谁把你安排来跟着我的?”
初七差点给新主子跪下。
“是,是四公子……苏公子,您到底要干什么啊……您不是还害着头疼病吗?您要是在半道上出了个什么意外,属下肯定会被四公子掀掉一层皮……”
“翎哥儿都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怕成这样……真的不打紧,头疼病我算着时间呢。这次事关重大,我必须去一趟,别磨叽,我让你找的麻绳,找到了没有?”
按说夜袭应是尽量不引人注目,但以现在的阵势看来,大有一场硬仗的意思。苏弈虽然心下存疑,但也没多想,拉着不明所以的初七便匆匆跑路,初七攥着麻绳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
四公子当时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只叮嘱说,苏公子体弱多疾,干好端药添衣这种事就行了。
现在回想起来,四公子的眼神,跟小时候尚朝税吏来自己家收粮的时候,娘看他们的眼神,确有八分相似。
初七想了想杨翎当时对他说的话,又吸了吸鼻子,顶着呼啸的夜风勉强睁开眼,抬头看了看身前正扯着缰绳打马疾驰的苏弈,又低头看了看收在怀里的麻绳,深感自己受到了欺骗。却只能委屈地把攥着苏弈衣服后襟的手又收紧了些。
杨翎从苏起帐中出来时天色已晚,夜风刺骨,巡夜的兵士正在交班。他平日不爱穿重甲,夜里凉风重时也想不起添衣,因此常染风寒。到后来反而变得耐寒,不爱添衣的毛病也就无人问津。军士们哪怕有几个眼神不好的,见披着单衣就出帐走动的,也知道十有八九便是四公子。苏弈前两天正是留了这个心思,今天趁着天色已晚军队集结,又赶上交班时辰,军士们看不分明,披件单衣就扯了初七趁乱出了营。
杨翎掀开还透着烛光的苏弈的帐子后,静默良久。待他理清思绪,揣摩了个七八分明白后决定,今后,一定多穿衣服。
在马背上被颠得晕晕乎乎的初七,连苏弈是何时拉他下马的都不知道。待他清醒后,就着火把的光,看清新主子嫌弃的眼神后便知道,自己已经两边不是人了。
苏弈看过今日天象,晚上十有八九会降雨。只是走得匆忙,他没来得及拿上雨具。
大军行至此路时,大雨瓢泼,路泞难行。闪电割开夜幕的间隙,照亮了路中央神情严肃,跪得笔挺的少年。那少年被绑的严实,跪在雨幕中定如磐石,气势甚至不输帝王。那张俊脸只消被电光照亮一瞬,便有人认出是苏将军的公子。
全然没有一丝病弱姿态,坚毅的气场让阵前几位将领不由得一滞。
杨楷和卫孝见到此景,认清是苏弈后也俱是一愣。
“杨将军!”苏弈双手绑于身后,在泥泞的路上弯腰狠磕了一个头,把头抵在泥地中,大声道,“在下只言一句!怀定攻不得!有传言道在下是怀定的奸细,将军若相信,大可把我就地正法!只是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坐收渔利!在下性命不值钱,将军却定要三思!”
杨鸿拨开毡帽看了看跪在路中的苏弈,勒马驻了小片刻,突然笑出了声:“苏家小子,叫上那陪你一块胡闹的随从,随军上路吧。”
“将军!今日你若定要攻打怀定,就请从我尸身上踩过去!”
“卫孝。”杨鸿轻哼了一声,勒了勒乱转的马头。
“此行并不是攻怀定。”卫孝压低了防雨的毡帽。
苏弈静默了片刻:“……阿嚏!”
到达怀定城时,天刚蒙蒙亮。初七总是时不时便过来忧心苏弈身体,惹得他甚是不耐。他拨开初七想要给他披衣的手,伸长了脖子看向身后军阵,高高举起的白旗连成了片,看得苏弈有些发怵。
城墙上,几个兵士正搀扶着神情紧张的周延礼——杨鸿的岳父。之所以要人搀扶,约摸是腿已经被吓软了。阵前这几位是如何提枪陷阵给他打下的地盘,他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苏弈看了看城墙上连手都不稳的几个弓箭手,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虽说怀定确然是不能攻的,但见了举白旗的军队却依然惧成这样的周延礼,实在让苏弈大失所望。杨将军半世英明,还要在这种怂包脚底下称臣,苏弈仔细想了想,确实憋屈。
但杨鸿已经摘了头盔卸了外甲 ,恭恭敬敬地摆正了衣袍跪在城门前。
“楷哥儿,”苏弈悄悄偏头,“杨将军的岳父以前对他很好吗?”
杨楷一路上都不怎么爱说话,他轻哼一声:“周延礼这老匹夫?他啊……嘘,他派人出城门了。往后有空,你让老四讲与你听。”
比那使节高出一头的杨将军,行礼时硬是把两人的身高压在了同一水平线。苏弈看着他的背影,背后莫名泛起一阵凉意。
“长史大人,可否容我带这六七员手下一同进城看望岳父?我教他们都解了盔甲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