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雨累得倒头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他心力交瘁,脸上再做不出表情,心口闷闷地痛,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冻出了问题。
这钱府,表面风光,内里不堪。
钱老爷一年中大半时间宿花眠柳,徜徉在青楼一条街。
钱夫人不会挣钱但喜欢数钱,整日吃喝玩乐。
两个少爷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唯一的女儿嫁去了袁府。
日常运转,竟全靠一个“管家”。
钱小雨,便是这钱府的管家了。
说起来像个一人之下的风光位子,实际也不过就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奴才。
主子生的是主子,奴才生的,天生就是奴才。
钱小雨的爹娘曾是袁茂临家的奴才,姓周,生了个儿子,便是袁家家生子。
生子那天,外头小雨濛濛,便随便取了个名,叫做周小雨。
某天袁老爷突然赐姓,他便随着爹娘,改名袁小雨。
奴才的命贱,袁老爷刚来春阳县没多久,这对奴才就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打杀了扔进乱葬坳。
袁小雨便成了没有爹娘的小奴才。
他从小忍饥挨饿,活在奴才堆里的底层,直到稍大了些,露出些人精的特质来。
他得到了袁茂临的重用。
袁茂临教他识字,给他好吃的,可时间一长,新鲜感没了,他就被送给了钱三狗。
又改名钱小雨。
瞧瞧,奴才的姓,就像个玩笑似的。
钱小雨睡着了,梦中出现了莫世安。
莫小雨,听起来好像也不错。他砸吧嘴想道。
***
“第一届宋家代表大会,现在开始!”
宋煦慷慨激昂,小春江天天和田小庆啪啪鼓起掌来。
田小庆:“我好好的姓田,谁跟你宋家。”
“行了,进了我家的铺子,就是我家的人。”宋煦搬出流氓逻辑,完了把临时充做白板的石块敲得啪啪响。
“不重要的事情略过,今天我想与你们讨论一下,搞死钱三狗的思路。”
田小庆早听说了来龙去脉,要是放在以前,他也不会掺和宋煦的事情。但这么多天混在一起,他既得了利益也有了感情,说不管宋煦死活,他肯定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于是下午铺子关门,他也乖乖搬了张凳子坐下来。
“第一,我们要弄清敌人的性质。”宋煦拿了根烧过的枯枝,在石块上写了俩字。
田小庆举手:“煦哥,你怎么突然会认字了?”
这一点他之前和小春确认过,此时根本不虚:“小时候不是一起上过学堂吗。”
田小庆目瞪口呆:“我,我好像是上过一年,但我还是不认得啊。”
还好你不认得。宋煦望着自己的简体字腹诽,顺便无视了田小庆。
“我们要对付的是钱三狗,而不是袁县令。民不与官斗,但斗个本地豪绅,要比斗官阻力小得多。虽然钱三狗和袁县令是亲家,但亲家再亲也不能真的亲如一家!”
“哈哈哈哈……”田小庆被逗乐了,小春拿起根木棍,啪地打在凳子边儿上:“肃静!”
田小庆闭上嘴巴。
宋煦非常满意他的课代表,继续讲下去。
“斗豪绅,分为明斗和暗斗。明斗肯定会惹来县令,但暗斗,县令未必会插手,这就给了我们成功的可能性。”
他深呼吸一口,稍稍严肃了表情:“今天早上,我与小春亲眼目睹了一起杀人案。根据知情者彩秀提供的情报,那是一个曾经被钱三狗搞到家破人亡的人,因为仇恨,一个人提着刀去与一个百人车队对砍——结局是惨烈的。”
小春被宋煦看了一眼,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就听人铿锵有力地说道:“所以!请不要提刀就砍!不会有好结果!”
小春:“…………”
“但这也为我提供了一个思路。之前我总觉得,钱家庞然大物,我与小春只有两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人家?但有了这位烈士的壮举,我明白了,这个县,乃至附近的村庄,有许许多多受压迫的良民!他们也跟我一样,因为人微言轻,只能龟缩在家,不敢站出来抗……抗钱。”宋煦清清嗓子:“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一个人是死,十个人是死,一百个一千个人一起上,钱三狗还有什么活路吗!?”
“好!”田小庆站起来,激动地鼓掌。
宋煦趁机抢了他的凳子,往下一坐:“谢谢啊。”
田小庆:“…………”
整个铺子一共只有三张凳子,田小庆只能屈辱地罚站。
“那么计划的第一条,就是联络跟钱三狗有仇的百姓。这一点,我暂时已经交代了彩秀婶。她在春阳县的时间最长,认识的人也最多,我已经让她打听消息去了。”
宋煦在石板上又写了个二:“第二条,斗他的方式。怎么搞死一个人,需要集思广益,这也是我把你们弄起来开会的原因之一。我有几个想法,下毒,放火,扔进河……这都是可以伪装成意外的很好的方式嘛。”
田小庆:“你不是说完了?那还能怎么死?”
江天天鄙视地插嘴:“那你也太笨了,走路摔跤撞死,天上打雷劈死,马儿惊了踩死,还有好多死法呢。”
宋煦顿时觉得后脊梁骨麻麻的。
小春说:“他可以有无数种死法,但都很难实现,因为他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
三人沉默,听小春继续道:“他但凡出门,都是声势浩大。除了昨天祭祖,好像也不怎么出县。平常住在花街柳巷,那更是他的地盘。”
宋煦接话到:“就算我们集齐一千个人,也不能冲进去直接在大街上把人杀了,那样整个县都看见我们,谁也逃脱不了罪责。”
四人相互看看,宋煦总结道:“当务之急,是收集情报,以及赚钱。情报等彩秀婶打听了回来再说,而我们现在可以做的是……包饺子。”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我老家,这句话很流行。”
晚上,宋煦坐在床头泡脚,小春收拾好东西关上门,也坐了过来,开始脱袜子。
“嗯。”他应了一声,把脚搁在宋煦的脚面上。
他长年做活儿,脚底厚厚的一层茧,糙糙的,磨得宋煦痒痒的。
尽管是一双跟白嫩沾不上边的脚,宋煦还是觉得很带劲,偏头跟小春亲了个嘴儿。
分开后小春舔舔嘴,说:“算上今天,我们已经存了十五两了,值一半的铺子。但你白天给了彩秀婶子十两,现在我们又没钱了。地也买不成了。”
宋煦也发愁:“我暂时是不想着把铺子过回来了,地也还是要买的。彩秀打听消息必须要钱,这钱得花……好大开销啊。只有没了钱三狗,我们才能正大光明的开店,才能赚更多钱啊。”
小春搅了搅水面:“那我们的闺女等得及吗?”
宋煦愣了愣,突然往禽兽方向发展起来。
“怎么快就有了?我摸摸……”
两人顾不上擦脚,很快倒在床上。
小春小声说道:“还不是你的馊主意,何止有了,都快两个月了。”
“那我们得加紧了,不然生的时候别人一看,咦怎么这么晚才生,难道是个哪吒……”
……
两人一通胡闹,满身是汗地裹在被子里。宋煦起身去吹灭了油灯,冷气灌进来,小春打了个冷战。
他听了一脑袋的封神演义,头昏脑涨地并紧双腿。
他不像宋煦,满脑子花花点子,但该他做的事,他一定会想要做到最好。
比如生孩子。
曾经他对孩子一点想法也没有,但宋煦来了以后,他渐渐不再排斥。
伴随他们谎言的,是身边人一遍遍的提醒。宋煦听到别人的恭喜时总是喜气洋洋,好像他的肚子里真的有那么一个小生命。
一个是儿子闺女还是双儿都无所谓的,将来会陪伴他们后半生的小生命。
小春渐渐开始在意这件事,浴桶也是个契机。
他想要和宋煦真正结合,把谎言变成真实。
……但他并不想生个哪吒。
宋煦吹了个灯,又不太困了,把人抱在怀里,胡思乱想道:“唉,赚钱太不容易了。是个哪吒也好,可以帮爸爸上山打野猪。”
小春使劲翻了个白眼:“我们后山没有野猪。”
“那人参呢,有吗?”
“也没有。”
宋煦越想越窝囊:“我以前在我老家看过几本穿越,没有一个主角是像我这样的。要么有个祖传玉佩,里头能涌出灵泉,喝了百病全消,浇菜能种出仙草;要么上山打野猪,挖人参,一天五百两到手,一个月就上京城做官了。”
小春:“…………”
“而我,我在干什么?农民起义!”
小春冷不丁被逗乐了,趴在宋煦怀里嗤嗤地笑。宋煦也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其实挺好的,我有你就够了,我们慢慢来。不过铺子里可以出点新吃食了,我今天想了想,想做点甜的。”
光用听的,小春就仿佛尝到了甜甜的滋味。
他闭上眼想了想,说道:“糖还是太贵了,我们这里,甜的点心寻常人家都买不起。”
这里的糖除了麦芽糖就是红糖,宋煦大概知道是拿甘蔗或者甜菜熬的。
因为酱料类的东西基本都有,他一直没有想到在这方面做文章——毕竟豆腐都有了,酱油醋也一个都不少,他那点“菜是超市里长出来的”型农业经验有半点用吗?
“不急。过几天等莫大哥回来,我们再问问看。只要东西好吃,拆分得少一点也不愁卖。”
***
宋煦的铺子要做新吃食啦!
最高兴的莫过于田小庆了。
在这儿帮工,不仅钱多,每天还能吃到不少油水。
而现在,煦哥竟然要搞新吃食,竟然还是甜食!?
“附近有什么出产?”田小庆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甜的,不就是点心吗?”
“少废话,我问你就答。”
得得,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田小庆开动他的小脑筋,一边帮着包饺子一边动起嘴来。
“最基本的就是水稻小麦啦,谁家都得种,是人都得吃。除了这些,靠近江阴山的那边,有好些个村子种大白薯。大白薯除了没有米面好保存,其他也还不错,往年不是还有人来卖薯干吗?黄豆绿豆也有人种一些,其他的东西很多就山上随便长长,大家随便挖挖……哦对了花生也有人专门种,毕竟香啊,过年少不了呢。”
宋煦嗯嗯两声,催他继续说。
“嗨,你还不满意啊,别的真没什么啦,不当饱的东西谁种啊你说是不是,到时候一家一齐饿死啊……好好好我想我想。啊,山里有蕨菜,蕨菜根有那太穷的人家就去挖了来,跟大白薯一样,可以做出粉来。除了蕨根粉,还有葛粉,藕粉……”
“藕粉!”宋煦眼前一亮:“这附近还有藕?”
“有啊,”田小庆道,“离这儿不远,我们村儿再往东十里,就有个浅水塘。可能是几家人分着包的地,年年种藕,入秋了就挖了卖,能卖到第二年春天呢。大集的时候一般都有个摊子,也不是很贵。”
小春经过,问道:“甜的藕片?应该不错。”
何止不错,糯米糖藕,那是流传千年长盛不衰的小吃。藕的清香与糯米交融,粉色的汤汁煮到微微粘稠,提出来一片片切开,孔洞中填着晶莹的米粒,一口下去香甜软糯,能让你把舌头吞下去。
宋煦喜欢吃这个,但没做过,都在外面买。
但按照他的想法,无非就是把糯米塞进去,放锅里煮呗。
第二天就是大集,让田小庆和江天天看店,宋煦带着小春溜上了街,寻找卖藕人。
因为每次大集,他俩总在卖东西,难得有逛街的机会,便拉拉杂杂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
等找到藕,已经又快中午了。
卖藕人的摊子只剩了三节白胖胖的藕段,宋煦看着心喜,全部买下后邀请人去店里坐坐,谈谈大生意。
卖藕人长得一脸愁绪……并不是说他表情愁苦,而是冷着脸都像在发愁。
“唉我家远啊……你们要说什么就快一点啊……”
他一路嘟囔,直到宋煦把人带进店里,塞了包大煎饼。
“这里真好我可以呆到天荒地老。”喀吱咯吱喀吱。
众人:“…………”
田小庆和江天天还在前面忙,宋煦刚拎了张凳子让人坐,彩秀婶突然从外面闯进来。
她那张枯黄的脸上满是喜意:“恩公!有人了,我找到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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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小雨:我是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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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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垚垚携宋煦与小春给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