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太夫人今年已六十有三,面容上现出老态,但她的神行气韵都还不错,眉宇间透出些许犀利和精明。她也曾出身官宦世家,祖上在开国的时候还有些名望,只是后来出了不肖子孙败落了。
不过世家的行事做派都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吃三穿四五看文,讲的就是富贵三代会吃,四代懂穿衣,五代才能在文章和仕途上荣显,世家即使败落了,子女的样子也不会一下子就变得和寻常人一样。
季华裳正是从吕太夫人身上看到了氏族的身影,也自然看出了她对某些事情的期盼。
“说来听听。”吕太夫人发话了,对季华秀扭捏的样子有些不满,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季华裳大方地款款道来:“祖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季家的祖先也是从草稞子里走出来的,那时候条件比现在差得多,他们为了把马赶到缺马的地方去卖,常常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干粮吃完了来不及补给,就拔了草切下草根当做干粮吃。”
“比起先祖,我跟个马队也只需要三日三夜的时间,受点累又算得了什么?以后一定时刻用先祖的事迹警示自己,一刻不可懈怠。”
一提到吕老太爷,吕太夫人就神往起来,丈夫生前行事端正又颇为体贴的样子不断在眼前浮现,第一次耐心地听季华裳说了这么长的话。
“这都要感谢三妹用心良苦,从前我对祖母、父亲也不是没有埋怨的,可我现在知道了,祖母和父亲让我和二妹布衣素服奔波于马上,并非待我们严苛。而是时刻激励我们,对我们寄予厚望,想让我们也如先祖一样为季家再建功业。”
“祖母,还请原谅孙女曾经不懂事,没有明白您的苦心。也请三妹原谅姐姐的疏忽,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苦心,我身为长姐还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事,以后一定不会了。”季华裳说完就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了,给吕太夫人磕了个头。
吕太夫人吓了一跳,愣在那儿陷入了沉思,季华裳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话,要说她恭维讨好,可那一脸真诚又偏偏不似作伪,难道挨了顿板子就大彻大悟了?
季华裳倒没觉得如何,她作为曲茗悠时闯了祸,每每面对曲寿都会表表心意,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遮掩一下,日子久了,总能表现得无比诚心,对着她们自然更能信手拈来。
倒是季华秀尴尬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季华裳会有这一跪,也自然没来得及侧身避让,竟然直接受了她的大礼。
再打量季华秀这一身的绫罗绸缎和一双未经风霜的白皙玉手,就像是在说她是季家祖先英武事迹的反例,好逸恶劳,只知享福,而季同和吕太夫人一直疼爱和苦心栽培的人也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季华裳和季华英姐妹。
大周民风开化,女子虽没有为官的,可在衙门里当差的却有不少,她们都是家门的荣耀。
当初邓氏也是利用了这点把刚值豆蔻年华的季华裳姐妹送进了司牧监,令外人无从非议。而眼下季华裳同样也是将这点还给了邓氏,只是还在了季华秀身上。
过了一会儿,吕太夫人才适应了她的转变:“起来起来,咱们家没那么大的规矩,别动不动就用下跪磕头的。”
“长姐,看你把祖母吓的,你这样做分明是要陷祖母于不义。”季华秀也反应过来,忙着给吕太夫人上起了眼药。
“三妹,我知道你体谅我,怕我刚刚受过杖刑还要跪拜,伤了身子。可是礼不可废,从前我对祖母不够恭敬,今后一定不会了。不过这是自己的主意,三妹你不必学。”季华裳依然跪得端正。
大族之中跪拜的礼仪、姿态自有人教授指点,季华裳曾经可是受过宫里教习姑姑指点的,此刻的跪姿何等清风傲骨,一看就下过功夫。
吕太夫人看在眼里,伸手亲自扶了她一把:“知道你是孝顺的好孩子,快起来。”她顿了下,话锋一转,“你说你有办法把马找回来?”
季华裳站起来,颔首道:“回祖母的话,的确如此。我昨儿想了一夜,想着沼泽中总还有地势平整又水草丰美的绿洲,还不到两天功夫,那些马膘肥体键,是不会死绝了的。我打算亲自入沼泽寻找,多找回一匹是一匹,损失能弥补一些是一些,对县丞和兵马司也算有个交代。”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榻小桌上的千层酥,季华裳意外发现那样子和味道都莫名熟悉,转念一想她就在记忆中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