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乌云像是一下子加快了蔓延的速度，天色黑下来，金红色的暮光消失了似的不见影子，瞧着光线也不似太分明。

周榭暗自寻声过去，在拐过第二个交叉口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二十出头，说男人都太早了，一个青年人。

青年靠着墓碑坐在地上。酒瓶凌乱的散落一地。

头微微垂着，周榭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感觉他的皮肤在昏暗的黄昏中白的发光，影子被夕阳斜斜的拉着，投射在身后的墓碑上。

对方低低说着什么，右手捂着半张脸，身体微微颤抖。左手紧紧扣着墓碑的一角，用力过度，指尖像是被坚硬的大理石磨破了，渗出些红渍，即使是京城灰暗的黄昏下也能看得清楚。

身后的碑上依稀能看到顾野二字。

或者是这场景太私密到不容碰触，周榭瞥了一眼就匆忙移开眼睛。他转身打算离开墓地，脚步移动间不慎碰到了脚边的树叶，发出轻微的刷刷声。

周榭身体一顿，未来得及反应，青年已经敏锐的抬起头，眼睛直直看向自己的方向，刀一般锋锐的目光刮过来，带着一股森冷的恶意。

周榭被这目光刺得眉头一皱，停下转身欲走的脚步。他自知自己有些失礼，偏偏性子冷淡，也只是默不作声的转过身来，目光在一地的酒瓶里一晃而过，非礼勿视似的垂下眼睛，低声道：抱歉。

青年懒洋洋的放下手中的酒，那股刺人的恶意倏忽不见了，全都变作漫不经心的懒散，他也不站起身，动了动腿坐直身体，原本挡着脸上表情的手放下来靠着膝盖，抬起头来。

氤氲着的乌云悄然移动，露出一丝金红色的光，那光近乎瑰丽，透着乌云的缝隙撒落下来，正撒到墓碑上，也让周榭看清了墓碑上的顾野二字。

周榭眸色一闪，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两人视线恰逢这时候对上，就着这道光，直直的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里去。

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睫毛乌黑，眼角斜斜逸出，像画师精心绘就一般，眼珠极黑，定睛看人的时候格外有情深之感。

周榭愣了。

青年看到周榭，点漆似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足有几秒，嘴角忽的勾出一丝笑来。他懒洋洋的向后靠在墓碑上，遥遥伸出手来，冰冷的墓碑没有让他更加清醒，反倒又醉了几分似的，修长的带着点伤痕的手指若有若无的对着周榭的脸部轮廓轻轻描画，“哪来的小神仙”

青年的脸苍白极了，也英俊极了，被金红色的暮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眼神波光潋滟，声音很轻，听起来倒不像是个疑问，反而像句叹息，仰头的时候左耳的一颗小小的红痣很是显眼。

周榭的眼神在那颗红色的小痣上瞄了一眼，因青年的话音堪堪回过神来，眼睛注视着对方，轻皱眉头。

他从小失母，偏偏长的像极了母亲，秀丽雅致，却不失男子的凛冽，冰雕雪塑一样的，自有一份港岛泼天富贵里孕育出的气度和风采。

港岛花花世界，花团锦簇艳色无边，可他人演绎的风花雪月再怎么惊心动魄，从来像一出戏里的景儿，纵使良辰美景无数，也从来惊动不了这位年少的周家公子心神半分。偏偏这个人的话让他一时忘了言语。

被人用这样直白到近乎狎昵的话调侃，一时心中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怒气，这怒气里好似还带着点隐隐的失望，叫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是个醉鬼。他刚冷了神情。青年好似不尽兴似的，撑起身向他走来。

周榭眼看着对方向自己走来，越走越近，直到呼吸相闻的程度。

对方的脸离得极近。那双眼睛黑极了，睫毛深黑，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榭。

周榭不喜与人接触，话都不喜欢说，何况和人站这么近。

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随着对方身体的接近，渐渐弥漫过来一股出奇甜蜜的香水气息，还有淡淡的酒气，渗着凉意的身体，还有那种轻轻的，宛若寒风萧瑟中流浪猫一样的战栗。

周榭心中一动，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没有躲开。任由对方凑近了他细细观察。

青年冰冷的吐息洒在周榭脖颈，在他耳侧蓦的笑了，他抬起脸，眼神迷蒙又明亮，嘴角弯起的弧度近乎稚气的天真，“原来不是小神仙啊，是只凶兽。”

那张邪气英俊到不好接近的脸因为这种微微弯起嘴角的笑露出孩子一样的天真无邪来，居然毫不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