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下过,天色微阴,露水沾衣。天未亮顾寻熠已经在操练军队,下个月就要上雁城了,这一仗要是打赢,俞清章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凌晨七点,余疏准时醒了,他走出房门就看到坐在桌前吃早餐的顾寻熠。
“没想到你会起得这么早,来。”顾寻熠拉着他吃了些煎饼。
余疏饭量很小,也不太吃得惯北方的早餐,他不像顾寻熠从小就去了北城,是在这南城土生土长从未踏足北方,慢吞吞的咬了两口就吃得差不多了。
顾寻熠给他递了杯奶,凑过去道:“你平时喜欢去哪儿?我带你去。”
“不必了。”余疏偏过头。
顾寻熠再凑过去,有些意味深长道:“哦,那你是想跟我在家里呆着?也行。”
余疏口中的牛奶有些咽不下了,喉头微动,挣扎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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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轩是个十分清雅的小茶楼,唱的曲儿也比街边破落亭子里的雅致,来这儿喝茶听曲儿的人却少,一来地处偏僻,不好找;二来柳县热闹的戏楼多,有两个钱儿都去看栖凤楼的大花旦柳彦生了,也只有余疏这样闲散好清静的才会来捧个场。
开春了,天气渐暖,余疏穿了身轻便些的长衫,微风吹动,身子更显消瘦单薄。身上是微凉的,怀里的白猫是暖的,他喜欢这样的凉,不是嵌入皮肤的冰冷,而是从内到外的清寒。
顾寻熠饶有兴趣的跟着他,一同踏进了茶楼,像往常那样,坐在了最不起眼的位置,桌上摆了一壶茶,托盘中是四个倒扣着的茶杯,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周围的桌子都空空如也,只有正中间的四五张桌子坐满了人,其余的三三两两的有,形单影只的也有,都是些柱拐杖的老人,抱着娃娃的妇女。
顾寻熠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余疏,一杯直接喝下,这茶倒是好茶,就是他没料到这茶是滚烫的,径直喝下,烫得他一脸扭曲。
余疏看也没看他一眼,一直当他不存在。
顾寻熠有些气急败坏道:“……什么破茶。”
楼上穿淡青色旗袍的清秀姑娘拨弄着琵琶弦,一娉一笑都颇具韵味,一曲唱罢,楼下喝了声好,就听她轻启朱唇唱道:“可恨那盐商贼子,心狠毒,登徒好色起恶心。世道昏昏无黑白,我青楼女子受欺凌。”
听了这几句词,顾寻熠飞快地看了眼余疏,见他神态自若,自己却如坐针毡,有些事儿干出来理直气壮,被人当面唱却膈应的不行。
余疏听得很是认真,淡淡的看着楼上的姑娘,不语。
顾寻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唱的什么玩意儿。”
离得近些的客人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都低着头不敢言语,毕竟他穿着军装,小老百姓也不敢惹恼了他。
余疏倒是破天荒的回答了:“这是黄莺姑娘最拿手的唱段,杜十娘梳妆。”
台上继续唱着:“天下乌鸦同样黑,可怜奴孤零零何处可存身苍天啊!天呀!长江千里水无情,葬奴冰清玉洁人。”
“那个!”
顾寻熠忍不住打断,黄莺姑娘心里一惊,台下的听客也纷纷扭头看着他,余疏坐在一旁慢悠悠的喝着茶,就跟不认识他似的。
“这段听腻烦了,可有什么新的曲子?”顾寻熠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客气了,虽然这评弹唱的他很想掀桌,可到底还是把人家吓着了。
黄莺一脸畏惧的看着顾寻熠,指尖都有些发抖,道:“正好黄莺昨日新练了一曲,唱得不好就请军爷多多,多多担待。”
顾寻熠侧目直溜溜看着余疏,其实按他的脾气曲子唱得不满意早砸场子了,可这是余疏爱来的地方,还将他带过来了,怎么着也要客客气气的来,高高兴兴的走,就强忍着不耐烦继续听了一曲。
顾寻熠没话找话,拿起茶杯问道:“这是什么茶?”
“……普洱茶。”
“那,这唱的是什么呀?”
“……评弹。”
“我是问你哪一出。”
余疏愣了一下,淡淡道:“……她还没开始唱。”
说罢,黄莺就就开口了:“……她末手捧妆盒心忐忑,一步一思一沉吟。想刘娘娘作事多乖谬,谋夺正宫叵测心。狸猫剥去皮和尾,调换真主不该应。”
顾寻熠笑道:“这个我知道!狸猫换太子!”
余疏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他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刚要入口顾寻熠好笑道:“杯子里的茶都空了,听傻了?”
“……入眼秋光多肃杀,暗香疏影亦愁生;蹙损了春山垂粉颈,慢移莲瓣走花·径。一声蓦听儿啼哭,好比万把尖刀刺芳心,掷向绿波总不忍。”
余疏咻的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道:“我突然不太舒服,回去吧。”
说罢就径直走了。
顾寻熠就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想发脾气,可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不像是故意扫兴,有些担忧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真不舒服啊?”说着就要拉他去看医生。
余疏冷声道:“我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