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有些好笑起来。
又是一年冬,她居然再次置身于选择的歧路,不管选择什么都会变得不幸,只不过,这次却是她自己选的结局,她总该心甘情愿的认命。
沈要晚间回来得很早。
近来,她实在憋闷得紧,便没太多心思吃菜,于是便说:“哎,呆子,今天我特别允许你吃饭快一点,等会儿你来陪我堆雪人。”
沈要鼓囊囊的两腮立刻一顿。
“嗯。”
他很快的点了点头,“马上就吃完。”
话毕,他便毫无形象可言的埋头扒起了白饭,哗啦啦如风卷残云,萧子窈看了觉得好笑,便忽然叫了一声:“停!”
沈要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紧接着,他便抬眼看了过来。
“六小姐。”
他嘴角粘着米粒说道,“怎么了。”
“就叫叫你。”
“哦。”
萧子窈只见他又低下头去了。
“停!”
她于是又道。
故技重施,幼稚。
眼下,她竟像是个孩子似的,玩弄一条狗而欢喜不已,偏偏,那大狗根本舍不得同她计较,便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六小姐,你以前还说我幼稚。”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萧子窈笑道,“兴许我今天幼稚,就想逗你玩,明天万一我不幼稚了,就不想理你了呢?那你要如何是好?”
“那我幼稚。”
沈要面无表情的说,“你别不理我。”
说罢,他便两三下扒光了白饭,紧接着站起身来,道:“六小姐,我去给你拿手套。”
他其实都还想着。
如去年今日,晴天白日的也下雪,那会儿萧子窈的腿脚尚且好了不少,便在小白楼里玩起了堆雪人,鹊儿没在,遂留下他一人守着。
他当时还说:“六小姐,我去给您拿手套。”
“什么手套?”
“棉线手套。”
“说话说全,我问你什么棉线手套?”
他一板一眼的应声:“我做木工用的。”
萧子窈于是就问:“我为什么要戴你戴过的手套?”
他立刻一噎,那感觉又似心下一紧,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只将借口找得无比拙劣。
“地上的雪……。”
他嗫嚅道,“很脏。”
萧子窈顿时失笑了。
“雪哪里脏了?哪有沾了你手汗的手套脏?呆子,你真烦人!”
——其实,不是的。
根本不是的。
他其实是想说,六小姐,雪很冰手,戴上手套,会好些。
偏他越是诚惶诚恐,便越是说不出口。
好在,如今,又是一年冬,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抢过萧子窈的手来,将她的手套进他的皮手套里去。
谁知,只此一瞬,萧子窈却忽然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让我带你的木工手套,我当时还觉得,你有毛病,存心惹我的不痛快。”
沈要哽了一下。
“为什么?”
他忍不住的问道,“为什么不痛快。”
“我想听的都没听到,当然不痛快咯。”
“你以前想听我说什么?”
萧子窈托了托腮,黑色牛皮手套宽厚无比,宽阔手掌与指节几乎可以包住她的脸,那模样真好看,细白细白的一张脸,虽然此时此刻没托在他手心里,却怎么看怎么像偎在了他的怀里。
“说喜欢我?唔,倒也不必太直白,毕竟喜欢我的人可多了——但你总该说些我爱听的话,比如说,怕我手冷冻伤啦,什么的。”
沈要立刻就说:“六小姐。我喜欢你。”
她于是轻轻的推他一下:“现在不用说。”
“为什么?”
他有些情急,“因为现在不想听吗?还是以后也不想听了?还是说不想听我说了——”
是时,萧子窈并没有应声,却陡的推开了门去。
静静的雪花落下来了。
她只管静悄悄的走进了雪里。
“我都戴上你的手套了。”
她回眸一顾,冲沈要招招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她照样堆的是只雪狗,沈要一如既往,只在一旁守着替她拢雪。
郝姨远远的招呼了一声:“夫人,这月亮很晴,明天会是个回温的大晴天,您二位现在堆雪人,恐怕明天雪人就该化了!”
“怎么会呢,今天白天不是还下了那么大的雪吗,甚至还得请工人来铲雪,这天气哪有这么容易回温的?”
郝姨就笑道:“夫人,老人言总是要听听的,不信您等着瞧便是了,您这雪人肯定要化!”
沈要于是顿了顿,说:“六小姐,那我们还堆雪人吗?”
萧子窈立刻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堆?我才不信明天会化雪呢。”
“——可是。”
他嗓音微沉,“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天气?”
“不是。”
沈要没再说话了。
其实,他不确定的东西根本不是天气,而是那个尚未成形的雪人。
正如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一样,不确定,都不确定。
他一直没有留住过任何东西。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谁知,他经已哑然无言了,那厢,萧子窈却盈盈的笑了起来,说:“不过是一个雪人而已,化了就化了,大不了明日重新再堆一个便是了,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
“那如果明天雪人真的化了,你会再来和我一起堆吗?”
“我当然会啦。”
沈要于是沉沉的望定了她去。
此时此刻,他也许问的并不再是那个雪人了。
只不过,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翌日清晨,他出门上职的时候,就瞧见天色放晴了,院子里的雪都化了大半,那条雪狗终究还是化作了一滩雪水,只管脏兮兮的融在地上,一副很被嫌弃的样子。
偏偏,等他想找萧子窈再一起重新堆一个雪人的时候,她却哗啦啦的跪在卫生间里吐了半晌,怎么站也站不起来了。
“呆子。”
她虚弱的说道,“对不起啊,我可能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