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眉目精致的瘦削少年静躺在床上，整张脸苍白得找不出一丝血色，几乎与死人无异。

床前坐了个老郎中，正摸着胡须为昏睡中的少年把脉，眉头拧得死紧。

“大夫，我哥哥的病能治好吗？他方才突然咳血，咳得昏过去……”

“小兄弟，你哥哥的日子不长了，尽早准备后事吧。”

“您再看看他，真的不能治吗？”

“我不妨这样跟你讲，你兄长常年积寒积病，如今寒毒侵心入骨，已是药石罔效。倘若能得到那冰山上的雪蛤作药引，尚可有一线生机。可惜，雪蛤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我前几日意外在市面上见到一只，那山野贩子倒挺识货，知道那是难得一见的稀罕宝贝，开口便漫天要价一万两白银，少一文都不卖。整整一万两哪，别说我买不起，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出得起这个价？你兄弟二人穷困拮据至此，更别想了。看你们也不容易，这次的诊费我就不收了，权当积德行善。你哥已不中用，你年纪尚轻，还是留着银钱早作打算吧。”

俞麟攥着一张无济于事的药方子，目送老郎中离去。

不知不觉，两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划过脸颊，重重地砸在俞麟手中的药方上，晕开墨色的字迹。半晌，他揩干眼泪，拿着药方，匆匆跑到附近的药铺里抓了药回来，拾了许多干柴，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生起了火，用一个黑漆漆的破旧罐子给哥哥熬药。

俞麟蹲在火盆旁，一边掌着蒲扇扇火，一边发呆沉思。

雪蛤……

太昂贵了。

一万两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准确地说，听都没听过。

不过他敢确定，他的父亲俞平绝对能拿出这笔钱。

他想带哥哥回家，让父亲出钱给哥哥买雪蛤。可是他不敢跟哥哥说这个事，因为哥哥一向对“回家”两个字特别地畏惧。在哥哥眼中，回家仿佛比下地狱还可怕。照此看来，哥哥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随他回梅庄的。思虑到这，俞麟犯了愁。

忽觉背上一暖，俞麟扭过头，见自己身上覆了件厚厚的棉袄。他的哥哥俞天，就站在他身后。

“哥哥。”俞麟唤道，脸上有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俞天温和道：“最近天冷，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明明才十六岁的年纪，可说话的口吻已颇具长辈风范。眉眼清秀、稚嫩，却饱含忧郁和沧桑。所谓的少年老成，就该是这番模样吧。

“嗯。”俞麟用抹布捂着滚烫的把手，将罐子里熬好的药汤倒进一个空碗中，随后递给俞天，“哥哥，喝药。”

俞天点头，笑着接过药碗。

俞麟目不转睛地盯着哥哥喝药，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

宁静的夜晚，月光清寒。

兄弟二人并肩走在行人稀少的青石街道上。

俞天背着一张檀木七弦琴。数年来，一旦他出门，不管走到何处，他都是琴不离身。

俞麟如今十四岁，但看上去已和俞天一般高。而俞天身材伶仃，仿若风吹能倒，一看便知是病秧子，远比不上俞麟身强体壮。

“哥哥你看，烟火！”俞麟兴奋，指着夜空喊道。

俞天抬头，困惑地笑道：“好奇怪，今日并非过节，怎会有烟火。”

俞麟望着绚丽的烟花，一时看得入迷，顾不得回应俞天。俞天嘴角溢笑，顺着俞麟的目光向上仰视，欢愉地欣赏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烟花在苍穹之中绽放流光与异彩。蓦地，他酒窝处的笑容褪去，瞬间转变为惊慌失措，一股熟悉的恐惧席卷他全身……

他猛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哥哥你怎么了？”俞麟忙伸手扶他。

“灯笼，很大的红灯笼……”俞天口中轻喃，眼神涣散，发了疯地往后躲闪。

那巨大的红灯笼从满天烟火中来，外围泛着红光，如鬼魅之影，血球般自夜幕中降落，悬停于地面上空，最后在他面前摇摇晃晃、飘飘浮浮，缠着他不放。如此近距离看，灯笼周身画满了暗红的符咒，上面还书写着两行清晰可辨的黑字：灯起万丈高，远召不归人。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红灯笼，至今已有数十次相同的经历，但每一次他都会害怕，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害怕。

“别过来——”

俞天推开俞麟，身体蜷缩成一团，自言自语。

只见那红灯笼迅速拆组为人形，一步步朝他逼近，甚至向他伸出一只手：“随我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