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宜早打定了主意带人出席。半年前在机房里看到了童迩世，那份专注和他面前桌上一字排开削得尖尖的铅笔一样令人舒服。特意打了招呼，把机房一个新任报务员调到自己身边来做侍从。这样被看上，获得飞速提拔，在一些自以为明了的目光中蒙了不止一层绯色。

香榧，又称三代果，第一年开花，第二年结果，第三年成熟。一株上皆有花、幼果、成果。如果心腹管家传达的是他主人的意思，这条路算是隐秘地开放了。究竟此路是通达还是阻塞？长官和主人，副官和管家可能要深入畅谈了。

确如所料，衣香鬓影的宴会人来人往，翰维先生仅仅作为东道主有那么两句不轻不重的寒暄，握手的时候扫了一遍黄鹤宜身后的童迩世，扭头对自己的管家递了一个西洋人特别夸张、露出大排牙齿的笑容。

回程的车上，童迩世关上车门，尚未握住方向盘便急切地说，“翰遣兄约我去西服店。”黄鹤宜拢了双手：“不着急，慢慢说，说清楚。”

童迩世抿了下唇，不再说话，发动汽车驶入路中间。揣摩一下整理好的辞句，才张口：“翰维先生的管家薛翰遣，宴会中期在吸烟室，问我西服在哪里订制的，我说新开的铺子不怎么好找。他就请我带他去，要了电话，说最近两天得空便联系我。”说完从后视镜上瞄了眼上司的神情。

“你叫他翰遣兄？”老道的长官抓住另一条解谜的线索。

“叙起年庚，他长我三岁。”

“可交换表字？”长官的关注点仍在这条不起眼的线索上。

“没有，他说西洋人都是直呼其名才显平等亲近，我只得说干革命要抛掉封建□□主义的东西。”

看着后视镜中下意识紧张得频频咬唇的童迩世，黄鹤宜不再追问细节，另开话题：“如果交换表字呢？你要用哪个？”

童迩世眼珠飞速掠过后视镜，视线在车窗和自己的手上来回移动：“廿，不，”身后的长官没有催促，话语要沉淀之后才能说出，童迩世仔细回想了刚才提到的姓名和表字，按照中国人的标准，呼名道姓极为无礼，同辈互称表字最为合理。

“社交场合上的热络和笑容如浮云流岚，目的和利益才是亘古不变的中天红日。”黄鹤宜无疑是个经验丰富、循序善诱的教学导师，教授着拨云见日的秘密。“薛翰遣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突击提问把童迩世搞得越发紧张，“先生，我，我入职考试时也没有这么紧张。”抬手擦了擦鼻翼上的汗珠，绷住嘴收拾了一下语言，终于抬起头，在后视镜里盯住上司：“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有礼有节。”

“哦，表面上？”

“别的我不会说，总感觉他，”童迩世停了一下，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干脆说了：“他长了一双女人的眼睛。”

“哦，女人，烟花巷？”黄鹤宜反思给了副官太多的空闲，以至于领略了那种地方的销魂蚀骨。

“不全是，”童迩世眼珠转了两转，“第一眼以为他很在乎你，第二眼发现他眼底冰冷疏离，第三眼又感觉梦里似曾相识，再接着每一次都借得那双眼睛推翻上一次的结论。”

“你下一次约见可以好好做出结论了。开车，看路。”黄鹤宜结束了对话，盘算着今天的收获-这幕內帏之戏已经鸣锣开演了，不自觉地吟出来-“夭桃秾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