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满看他有了点儿精神气，心里头也热了点儿，欣慰地摸了摸自己那张巧嘴儿，试探问道：“祖宗，看够了，咱们就下山吧？”</p>
沈应离仿若未闻，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任尹满怎么叫，都没有再动过。天就快亮了，尹满困倦乏力，生怕沈应离把他落在这儿自己走，使劲睁着小眼儿，时不时和沈应离来两句，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给睡着了。</p>
初升之日熔金，把沈应离鬓发霜雪拂去了，照清他血淋淋的面孔。沈应离眯眼与它对望，逆着万丈光芒，他畏缩不前，身后却有了自己的影子。</p>
沈应离与撰魂忽然乱了天地秩序，但这并非他所期盼的，这不是他的初衷，这不是他做的。他与这轮日一样，开不了口，纵有万般不愿万般怠倦，还是要承着夜的阴影转轮跃起，把那片漆黑翻篇过去。</p>
这一切，虽非他所愿，确因他而起。</p>
沈应离去抓自己的影，他在找一个容身之处，找一个存在的理由。晓光马上簇拥在他的黑影边，密集热切，那不像是挤兑，像是无尽的讨好。</p>
这些光来为他指点迷津，它们舞蹈重拜，把沈应离裹在一片暖洋之中，把血迹洗成了新雪，把夜间看不清的路照得原形毕露，沈应离怔怔地向前看，看清了夜里走过的路。</p>
路上还有血印，他的确存在，他的确走了过来，他已经走到了山巅。从山巅下去，有无数条道可通，这世上，是无绝人之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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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满被一束光拜谒了眼皮，他迷迷糊糊地醒起来，眼只开了一条小缝，就看见沈应离还在平地上坐着，姿势没有变过。</p>
可日头都升到了山头，现在差不多快要午时了。尹满就怕沈应离是死了，想出声唤唤他，结果嗓子干得发不出声，干呕了一下，抬手向前摆了摆。</p>
沈应离没有回头，尹满知道自己是渴了，他们逃了一夜，又在这儿躲到了次日正午，期间滴水未进，这谁顶得住啊？</p>
“祖宗，咱们走吧，要不，我给您整点水去？”尹满清了清嗓子，正要向沈应离那凑近些，他的老祖宗就站了起来。</p>
沈应离腿麻，他支剑缓缓站立，脸上还满是怅然。他向前探身，从山巅向下眺望，纵目前，他清楚地看到天气浓淡，云呼啸在圆日边，忽暗忽明；纵目后，那些云许是自知争不过日光，都怯了，散成了烟。而日光一往无前，穿透三三物外天，它看不起那些老神仙，却明明白白打在了他脚边。</p>
这是他纵马于陇首之时，常看到的光，它一点也没有变，也一点也不与沈应离生分。</p>
尹满看沈应离站了起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沈应离迟迟再无动作，他摸不准祖宗到底是个什么脾气，拍了拍屁股挪了位置，只听沈应离问道：“你跟着我，我就能护你无恙，对吗？”</p>
尹满心里一咯噔，“哎呦”一声，谄媚道：“您这话说的，是我得护着您，嘿嘿嘿！”</p>
沈应离缓缓伸出手，举在自己面前，慢慢张开手掌。天地别于一处洞天，甚至可以覆于一掌之间，他才是万山之巅上的人，那些东西都在脚下，是它们甘愿为臣，俯首听命。</p>
他既可让山河沦落，又可让它熠熠生辉。</p>
沈应离手下覆着烟芜蘸碧，那里蓊郁葱茏，看不到正向中原蔓延着的狂怒如火的怨气。挂山之瀑银泉喷涌，鱼龙踊跃其中，沈应离一指就能碾碎。</p>
他慢慢抬起头来，对着苍山翠沼痴痴地笑了，他越笑越明朗，越笑越放旷，惊得群山不再沉默，都跟着他一起笑。</p>
他只有两条路。</p>
沈应离心想：“若事成，我就为沈家正名，功成身退；若不成，就负千古骂名，被挫骨扬灰。”</p>
尹满仰着头看。沈应离慢慢拔剑，他慢慢抬手，剑尖轻轻一指就能破开山底烟雾，一望而去，万顷江山原来竟能被长锋收尽于三尺之下。</p>
沈应离的剑芒无人可挡，他镇静垂眸，放声狂傲，他说：“我要东征。”</p>
尹满从地上爬起来了，他没听清楚似的，叹了口气，“您说，您要什么？我这就去给您整！”</p>
沈应离转过身来，眼中尽是光彩，他忽而抖落了满身泥泞，再不似以往的内敛，他明艳又张狂，“向西去，去外邦。”</p>
尹满张大了嘴，这才反应过来沈应离说的是要去东征，他也乐了，嘿嘿地笑了一会儿，心想：“祖宗要去东征，我们就两个人，那我岂不是大将军吗？”他只笑了这一下，马上笑不出来了，摸了摸口袋，抖了抖袖子，愁眉苦脸道：“我的祖宗哦！咱们上哪东征去啊！您瞧瞧，咱们穷的叮当响，饭都吃不起！我出来的时候本带着些玉器，被您在芳菲台一剑震碎了！这……”</p>
沈应离已抬腿走了，“一路向西，去外邦。”</p>
尹满小跑着跟上，“去那巫妖邪地方做什么？”</p>
沈应离没有回答他，他提着剑走，稍稍停留一下。去外邦前，还有件事要做。</p>
“你在姚府，该知道一个人。”</p>
尹满寻思着自己可算是有点儿用了，搓着手低着头：“您说，您说！”</p>
“陶息。”沈应离攥紧撰魂，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他在何处？”</p>
尹满想了想，一拍额头，为难道：“哎呦祖宗，这个人喽，那可太不好说了，我也就知道一点点。您没信儿了之后啊，他人也不怎么出来了，好像是忤逆了上面！以往还是会来府上走走的，后来一直见不到了，突然有天传来风声，说他人没了，彻底没了！听说是被打死的，那尸体样子太难看了，我是不敢看！差了人拉去山里头随便埋了，也有四年多了吧，现在都该开出花来喽。”</p>
那位陶大人在王府也是风光一时的，尹满在姚府见过两次，但他身份低下，没什么往来，只想到他最后的下场，不禁唏嘘叹惋。</p>
沈应离站定，冷声问，“埋了？哪座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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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满：咱们就两个人，您要东征，我就做大将军</p>
沈应离：我直接亡国</p>
_(:з)∠)_害！快乐春土差点秃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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