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沈应离还未醒。</p>
今夜月淡无光,繁星隐蔽,爪守在屋外,他一整日都守在屋外。</p>
爪负剑站着,不敢松懈,到了后夜,屋里咚咚响了两声,他马上转头上前几步,跪下了。屋内没了声,他又一直跪着,没再听到动静。</p>
阶上锁着白日暑气,他跪得汗津津,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听沈应离唤一声——“水。”</p>
水在屋里。</p>
爪把剑卸在阶前,推开门进去。他借墙角鱼形灯看清一点路,看清一点人,沈应离将醒不醒,他没有睁眼,也不知今夜是谁当值,只是迷糊着,随口唤了一声。</p>
掉在地的是条沉香色的绦带,一头还压在沈应离身下,一头卷着玉玦,摔在地上。</p>
爪弯腰捡了起来,他去端了水,沈应离却根本没醒。爪满脸茫然,可幸有面具覆着,不至教人看到那懵然的神情,他端着水跪着,没有说话,在等沈应离醒过来。</p>
鱼形灯的火芒越来越暗,慢慢外面天光放出,更胜火光一筹,压得它显不出光彩。爪该离开了,他把水放下,凑近一分看人,沈应离眉头紧锁,口中呓语,梦到了什么可怖东西。</p>
镇敛眉峰,上面落了霜雪,配不上他明艳的颜色。</p>
爪僵了僵,低头沉思,在衣上反复蹭了手心,才抬起来,鬼使神差地去抚他眉头。</p>
差一点就能触碰到。</p>
沈应离忽然间翻身拔剑,他日夜枕剑而眠,时刻提防着人,青光眩目,剑尖已经抵上爪的喉头。沈应离急喘气,双眼极速聚焦,看清那张狼面,顿时怒不可遏,向前送了一分剑,刺出了血,他控制住了力道,冷眸寒声:“若有下次,我杀了你!”</p>
爪沉默着,什么也没说,还跪在地上,喉间一道剑痕冒着血。沈应离收了剑,他躺回榻上,遮了遮眼,“滚出去!”</p>
爪顿了顿,叩谢过主恩,跪着退出了屋。</p>
他实在不讨主子喜欢,嘴笨,也不会求情,开宴那天,只能站在最远处。</p>
沈应离设庆功宴,请了一支丝管,请了自己耳目,就在高殿之内,其实是为了与高倬说说话。</p>
他不记得幼时与高倬见过,高倬清楚地记得他,那时沈应离还是个在地上打滚的孩子。</p>
高倬年事已高,须发散乱,沈应离差人侍奉他,他却怎么都不肯换下一身血衣,这时看来便格外落魄。沈应离落座高椅之下,随便挑了个地方,身边站着沈贯,他不动,席上群人无人动。</p>
沈应离没有去看过高倬的眼睛,他摸着剑首,念在此人与自己父亲为旧识,以谦逊的姿态说:“高大人足够得民心,他们都听你的,你若率众归降,我便不会痛下杀手。”</p>
沈贯静静地看着他。</p>
高倬手腕上还留有绳索捆出的伤痕,他也静静地看着沈应离,“此乃笑话妄语。”</p>
沈应离格外有耐心,他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试着替自己辩解:“高大人记得我,该知道我为庶出,连国师殿都进不去,又如何能进那金殿窃出撰魂呢?”</p>
高倬闻言,只颓然叹息,当作回应。</p>
沈应离眼中燃起一束光,他点了点手里的剑,想要问出些话,“此剑贮在帝王兵库,要窃走谈何容易,何况我沈氏那时已是罪人之身。大人若是知道些什么,可以试着信一信我,我……”</p>
他越来越急切,又怕把人吓着了,说到后面忍不住咳了几声。</p>
沈贯连忙上前抚他后背,抬眸看着高倬。耳目们见状,三两上前,把高倬架了起来。</p>
高倬双手被缚住,冷眼看沈应离,他后腰被刀剑抵着,语气平缓:“老夫也想信你,可你做了些什么?你看看你身处的这座高殿,为了建它,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可知出了这里,江右万姓之民,人人唤你一声‘魔主’?你若真如自己所言这般心善,那老夫问你,怨气翻涌的第一年,你又身在何处?”</p>
沈应离多久没被人这样质疑过了?</p>
他闻言还顿了一刹,忽然站起身把一桌珍馐掀翻,沈贯被他一把推开,“我什么都不图,我想为我沈家正名,我有什么错?可我好好对他们,他们又是怎样对我的?”沈应离一脚踢开身边侍从,他提着剑走,大笑问道:“都城里剩了一群什么人?!你们宁愿等他,为什么不肯信我?!我用命救你们,我想让你们还我一个家,我有什么错?!”</p>
丝管声全停了,影子们齐刷刷地拔剑。</p>
他沈应离如今可翻覆天地,可呼风唤雨,他好声好气地说,高倬却是怎样一个态度,他凭什么不信他?</p>
“我要你降,你乖乖领着一城百姓归附于我,能留一条命活。”</p>
沈应离神情阴鸷,他把剑甩开,隔着人山人海看高倬,“我要你降,你降就是了。”</p>
高倬偏头闭目,沈应离命人松开了他,要他自己选,是降还是死。</p>
高倬望了望这座陌生的高殿,心里想着,他是余州万民的依靠,他可以为那万数人降,可他也要为自己争一口气。高倬始终只有一个选择,他慢慢走起来,摇头道:“你为一己私欲,乱了秩序,乱了法度,害了苍生,迟早会偿命的。”</p>
沈应离眼看高倬慢慢走来,目光中含了些期许,却不知这样一个老人骨子里还能酿起一大股劲儿,高倬猛地跑起来,是朝着沈应离身边殿柱去的。</p>
一瞬血溅三尺,先响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而后殿里便阒寂无声。</p>
沈应离身上溅了血,他沉默不语,目光暗淡下去。他没有看地上那具碎了骨头的尸体,只指了指,“厚葬。”</p>
沈应离觉得可笑,把剑甩到脚边,擦了擦血迹,抬头时听不到奏乐的声音,一脚踢翻那矮桌,金樽侧倒,酒水飙飞。沈应离旋身一周,怒喝:“笑啊!唱啊!喝啊!停什么?!”</p>
丝管声马上又响起,沈应离愣了一会儿,看着地上的剑,闷闷地发笑,他跺着脚下酒水,像在踩什么恨之入骨的东西。他踩出一道道血脚印,边走边怒吼:“你们一个个都来用自尽的方式逼死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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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з)∠)_害,沈沈是个理想主义者。</p>
=w=摸摸眉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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