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师游一直盯着他看,单手拎过了酒坛,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声音又低又沉:“你是什么?你是自不量力。”
杜西关呛得满脸通红,也笑了,举起碗来撞晁师游手里的,酒水粼粼旋动,一刹迸出碗沿。
“我不自量力,你还来搭一条命?”
晁师游仰头喝空了酒,叹出一口气,眸光闪动:“老子被你七叔骗了。”
杜西关放下手:“他没骗你,我能成。”
晁师游不说话,两手撑在后,他举头望着月亮,觉得自己仍在关口,他望着的是沙砾子们的弯刀,这目光高远澄净,但一双眸深邃如湖。
他抚刀喃喃:“我也不后悔。”
杜西关看着晁师游,他们已走到了这一步,谁都知道,没有任何可回头的机会。杜西关久经锤炼,心生陡生豪气,撑膝起身,迎着月光扬手,酒水倾进无底深渊,他目光如炬:“山河一梦,倾酒为始,我要有始有终。”
“骗老子。”晁师游坐直了身子,八景在他手下震鸣出虎啸,晁师游抬眸,朗然笑道:“倾的不是你的酒。”
杜西关:“晁三,多谢。”
晁师游没理他,拎起酒坛倒酒:“留着你的谢吧,活着再说谢。”
杜西关双手剪在身后,汹涌波涛起于心间,向四肢百骸蔓延,他全身犹在燃烧,指尖一动,抓住了穿梭着的山风,“我死,你也要活,断不能连累晁家。”
晁师游曲起右腿,“我镇不住关口,头上有大哥二哥,下头还有软玉。老头儿放我出来,觉得我有本事给自己开路,我开了。开了条窄路,回不了头,你死,我也得死。”
杜西关笑笑:“晁姑娘好吗?”
晁师游默了一会儿,“别打我妹儿娃的主意,老子给你卖命还不够么。”
杜西关松开了手,他红衣洒然,是风吹起的一簇山火:“晁姑娘踪迹不明,怕她不好过。”
晁师游欲借手中酒盏浇灭这把火,忽而想到借酒灭火,却是助长他气焰。晁师游笑笑,不喝酒了,也撑膝起身,立在崖边,八景出鞘,淋了不少酒,折出清冽的光。
“我第一次出关,是进观见这狗道士,刀还差点断了。后来在汴华学刀几年,对关口印象不深,最深刻的,是记得家里头有个比我小的女娃。你们大赦之典,我回了龙牙关,关口那会儿正多了位女先生,锻刀的,我当是谁,打听打听,才知道是晁软玉。”
晁师游也扬手,倾酒入山,“晁甘泽还在的时候,就说软玉比我们三个都出息,最有呼雷嗾海的样。我爹不让她碰刀,觉得太粗,她自己跑去锻了两把,跟着我大哥学刀。晁甘泽死在北地,尸体运回来一次,沙砾子来抢,软玉抱着她的琴,从关口一路哭一路砍回来,七窍上溅的都是血,她也一身的血。”
杜西关侧目看他,晁师游毫无醉意,他眸如晨星,“她是晁云泉,是关口的锻刀先生,是我妹儿娃,我信得过她。”
晁师游没有哪刻比现在更清醒。
谁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姑且放手一搏!
杜西关缓缓展臂,他第一次凭风鼓吹,迎着寥落夜色张开怀抱,春风席卷数里,吹落了花叶,吹不冷他胸腔热血。
晁师游紧紧注视他,恐有个不留意,杜西关就被风卷走。他看着,心里起了波澜,抬刀抵在杜西关腰前:“这么快认了个师父?”
杜西关傻乎乎地笑:“我信道长。”
晁师游也跟着笑了笑,“他和你二叔比,我也信他。”
杜西关知道八景是晁师游的命,傅观止偏生能压制八景,多少让晁师游觉着不舒服了。他看向脚下漆黑深渊中,看的专注:“师父寡言,但从无虚言。”
晁师游握刀逼退他几步,“你不认,他也要教。”
杜西关这次沉默一下,慢慢转过头,想起了什么,嘴边还扬着笑,“认便认了。”
四殊观的那个雪夜清寂,屋中恰只有二人。
屋里血气十足,杜西关重伤未醒。
方绝鹤有话要说,待旁人走后,扶起杜西关,知道他听得到声音,握住手注力,帮他挺过鬼门关,笑着同他说:“我知你听得到,也知你其实多疑,你放心,我是沈应离,但我不会同你争什么。杀了阮仪,我许回不来,但我会去杀他。”
杜西关胸膛剧烈起伏,努力要睁开眼,方绝鹤另一手压在肩头,稳住他心神,低声说:“我若什么都不求,你信不过。那我求两件事,第一件,给我一个好名声,不是沈应离,是‘方绝鹤’,待事成,他得做道法第一人。”
窗外大雪纷飞,药炉的水沸腾起来。
方绝鹤继续说:“第二件,你见识过傅寻的身手,比起从前的我也毫不逊色,你去拜他,让他做你师父,给他一个好身份。我回不来,他得好好活着,一直活着。”
杜西关听到了,指尖动了动,方绝鹤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杜问颉端着汤药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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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菜根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