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巴黎街头沉寂如往,一队德国大兵踢踏着走过石子路,惊起了歇在电线杆上的乌鸦,一时鸦声乱嘶,阔大的黑翼遮住一叠阳光,扑扇着飞向别处。
一个清癯牧师静静地出现在花砖路上,他浑身黑袍,颈间挂着个十字架,脚步迈得细碎,行走时犹如游弋而过的幽灵。他在公馆门口站定,按响门铃。
秋晴在内屋听瓦妮莎的哭诉,心思游移在别处。她不安地抬头看壁钟,肖蒙请她在下午两点去书房,这个德国人严谨得近乎固执,而秋晴不想拒绝。在偌大的书房里,她或许能够找到有关艾丝黛儿遗产的线索。
瓦妮莎哭得很伤心,她太容易陷入伤感情绪。
“……我知道太太怪我给德国女人做衣服,可我有什么办法呀!如果我拒绝的话,可能早就被杀了……你也知道的,秋,太太她又不能保护我们这些下人……”
秋晴无心地嗯了声,看着分针慢慢移向正点,她反射似地站起身子,一边拍了拍女裁缝的肩膀,安慰她道:“你别太在意,也许太太只是生气而已,她生气说明她还在乎你,何况你的手艺那么好,太太不会不管你的。”
这番话说得瓦妮莎宽了心,她抹了抹眼泪,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孩可爱。秋晴向外走去,瓦妮莎关切地问:“秋,你要去哪里?”
“看书去。”
公馆里的花草在麦卡里的关照下旺盛如往,秋晴寻着近道,步子落得极轻,所过之处花叶无伤。她在书房门口遇见了牧师弗莱。弗莱一袭黑袍,硕大的十字架在他胸前晃悠,收敛出一丝细腻的光泽,他见到秋晴竟然不惊不乍,泛泛显出作为一个成熟的神学者所应具备的沉着和冷清。
这与秋晴上次见他时的油滑腔势相去甚远,与她擦肩而过的分明是位地道的道学先生。
他来这里做什么?
秋晴一时忘了弗莱牧师的身份,心底恍惚牵起某个身影,她想到了安东尼。
出乎秋晴的意料,肖蒙并没有在案前阅读什么名家作品,他站在落地窗前,留她一个沉稳挺拔的背影。秋晴快速扫了眼书房的格局,浩浩书籍从底楼蜿蜒着排列到二楼,覆下浓阴似帐——这里是舒维利埃家族几代人的藏书处。
秋晴进来时没发出任何声响,肖蒙还是发觉了,他没挪动身子,忽然开口问起她,“你去过巴黎哪些地方?”
秋晴一愣,回答道:“去过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大小皇宫,香榭丽舍大道和其尽头的凯旋门,还有一些有名的教堂和街道……好多地方,记不太清了,很久以前去过的。”
“如果这些都将不复存在,你能想象毁掉这些有名的建筑后,巴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为什么要毁掉它们?”
秋晴着实一惊,她从这个刚毅的德国人身上读出了一丝苦楚,也突然明白了他要见牧师的原因:要忏悔自己犯下的战争罪孽,还是祈求宽恕即将犯下的错误?
“我只是假设。”肖蒙恢复顽强的神色,“一个将军的任务通常是破坏,不是吗?”
“一个将军的任务也是保护,即使是使用暴力去保护。”秋晴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