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折下一枝湿漉漉的阡陌花,寻香似的深深嗅着。那帧恐怖的影像还没完全从脑海里抹去,伴随着刺目的火光和浓烈恶臭,她不愿去想,可又无法摆脱,于是自作轻浮地欲与恐惧对抗。晚色添寒,强劲的凉意扫去残叶,静寂如水泛漾开,约住皮肤。秋晴垂头,长长的睫毛有些许惊颤,“即使你不想杀我,也有人要杀我,请让我走吧,求你。”
“你能去哪里?”他问。
“我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危险,你清楚的。”
“起码自由,”秋晴脱口而出,“即便死,也要死在自由的地方。”
她死盯着他,恨得那么认真,眼眸与灯火重叠的瞬间,像执拗飞舞于秋夜的萤火。肖蒙不寒而栗。
巴黎的夏季消失得快,街角起了冷风,扑起满地碎屑废纸,比野地寒风更为悲凉。道旁的几所公寓着了火,像支熊熊燃烧的通天火炬,映亮了半座城。
暗室半沉于地表,小窗口,脚步声粗糙地磨过耳朵。孤独扈拥着安东尼,他蜷坐在黑暗角落里,手上布满被马缰磨出的血茧,黑色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见一双眼眸穿透暗色,炯炯发亮。自返回巴黎,他未说过一句话。
他见过烧毁的卡车,以及一排烧焦的尸体,往日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情节再次包围了他,通夜噩梦似的缠绕不去,压抑得他发狂。
一双手把住他的手臂,安东尼抬头,见詹妮忽闪着眼睛,问起,“你爱她吗?”
这问题让他身心抽离,安东尼沉默。詹妮又说:“我觉得秋不会有事,她似乎懂很多……我不喜欢她,可也不希望她有事。这也许只是个噩梦。”
安东尼凝滞。
“是美梦吗?如果是噩梦就不必诉说,免得再经历一次噩梦的恐惧。”秋晴坐在他身边,长长的乌发流泻胸前,丝缕阳光跳跃在发尾,很美。那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她:漆黑的眼睛,漆黑的长发,还有让人惊艳的淡黄皮肤,隐有清香难灭。
四年的孤寂,她的出现仿佛一抹亮彩,相伴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语息。
这时,一个身影且行且盼而入,弗莱的脸隐出,枪火弥漫的干燥气息使他心躁难安,“我觉得起义应该扩大范围,让整个巴黎都响起抵抗者的枪声!我们下一步进攻的对象是警察署,只要控制那里,几乎就等于控制了巴黎的治安。”
“巴黎真的值得牺牲掉几十万人!”弗莱难抑情绪,低吼了一记。
安东尼抬眼,轻蔑一闪而过,“你为什么不去对他们说?”
“谁?躲在英格兰的那些懦夫?”弗莱气结,“他们很快就要回巴黎了,只要德国人提出战败条件,他们就随着盟军一起光明正大地进入巴黎!我跟您,亲爱的伯爵先生,我们这几年做的努力难道仅仅是为了别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安东尼明白弗莱的意思,他更害怕心愿落空,只不过跟其已有分歧。他低低地说:“当年我决定跟你一起抵御德国人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是为了自己,我现在告诉你,我这想法永远不会改变。”
弗莱现出惯有的油滑神情,认为安东尼的心情只不过是一时低落,也是扼腕叹息,“我能理解你。那个女孩,我也觉得太可惜了,不过这就是战争,只要有权力,就能拥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