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是……风无争盯着它,却无法移开眼睛。
这花,这芯,这颜色……这是我不知何时曾见过的啊,在那月光下寂寞却灿烂地开放着的血色之花!
血一般的颜色,墨一般的凝重……一旦见过,便永远也无法忘记……还有月光下映出的那双眼,那双在碧色狰狞面具下,比冰雪更冷漠,比刀锋更锋利,比鲜血更夺目的眼瞳……那双眼映出的是什么?是冷笑,是残酷,是悲伤,是愤怒……还是最深最浓的绝望与漠然?
猛地似感觉到了什么,风无争霍地转过脸,耳际便塞满了尖叫与大笑。不知何时天空已有洁白的雪花无声落下,金红的火光闪动,历历在目的是鲜红如朱砂般的点点血渍。还有,那么多那么多那么熟悉的面孔……
那个咬着手指说将来要当包子店老板、笑起来有些傻傻地孩子呢?为何会捂着不住喷血的喉咙睁着写满不能置信的眼睛倒在雪地里?
那个总是微笑着、说将来要成为最出色大夫的少年呢?为何会血红着双眼,紧紧抱着身体已冰冷的幼妹带着满身的火焰向着冷冷握着手中长剑的凶手们冲过去?
……那些倒下的……死去的……全部都是我那亲如骨肉的朋友啊……
……
风无争双目尽赤,狂嘶一声就待扑过去,不想刚迈出一步便一跤跌倒。再抬起眼时,却已身在街道上,一个戴竹笠,穿青衣的男子正伸手将他扶起,他的手宽大、温暖而有力……
“师父…么……”风无争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竹笠下那双满满写着内疚的眼睛,如此的熟悉,看着他时,是如此的温和……可是,为何在这一刻的记忆里,却不是师父的模样……
风无争低头再望向自己,却是一身破烂旧衣,身量幼小,竟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漆黑夜空里无数雪花打着旋儿飘落,落在他怯生生伸出、已冻得通红的小手上。
这是,那个寒冷的雪夜的事吧……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改变我命运的那个人……
茫然将它们接落于掌心,再仔细瞧时却只见大滴大滴的水渍,惶然抬起眼睛,竟已是个雨夜。
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得人生疼,十岁时的风无争面容冷漠地站在雨中,大雨淋湿了他的衣服与头发,他却似毫不在乎。标枪般笔直地站在他身前的黑衣蒙面人声音低哑:“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这个时辰在此等你。只要你能跟得上,我会教给你所有想学的东西。”
“记住,既然你起点已输给别人一截,如果你还想日后比他们站得更高更远,那么你就必须付出更多的东西……”
“是。”
……
是他么?那个悄悄在晚上来教我剑术,那个晚上在我淋雨重病后来看我的神秘人……那个在我第一次仗剑江湖悄悄为我护法的人……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我一定会伤在“青羊道人”喂毒的暗器下……还有,那个在雪夜里将我捡回来,有着温暖双手与眼神的青衣人……他,是师父么?不,不是啊……不是师父……可是,如果不是的话,为何那个人……看起来却如此的熟悉……他于风雪中伸过来的那只手,为何有着如此让人怀念的温暖?
……
长长吸了口气,风无争闭上了眼,再抬起头时,他一声清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长短双剑已准准将一对弦月般的寒影拒在心口外三寸之处。
低低的叹息声响起,弦月双刃幻影般消散,有奇异而飘渺的香气实质般溢开,不知何处,一个月光般温柔、风中银铃般动人的音色在轻轻的问:“为什么不选择在美梦中一直沉睡下去呢?为何要想起那些悲伤痛苦的记忆?为何要强迫自己醒来?醒来看清这个残酷的世界?”
“难道你不觉得,在快乐中就此长眠是最大的幸福么?”
风无争神色冰冷,他的回答很慢,却无比清晰,“比起虚幻中的快乐,我宁可选择现实里的痛苦。无论梦中的景象有多么美好,我所要的的东西,也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去亲自得到,纵使付出鲜血!”
“你真地是这样想的么?”幽幽的声音似来自虚无飘渺中,“清醒地在这样冰冷的世界上生存……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不管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或许会孤独一生,或许会失去一切……直到看清那一切后,生命中仅剩下无尽的悲哀与绝望……即便如此,你也无怨无悔?”
绯衣的少年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却是冷冷地笑了:“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如此么……真令人羡慕呢……但……”那轻柔的声音幽幽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却已比寒冰更冷峭,“若是这样,我便只能杀掉你了!”
初春冰河解冻般的清冽轻响中,触目所及的一切景色俱化为无数琉璃般碎裂的镜片,尖厉的呼啸声中已齐齐带着尖锐的棱角扑向风无争。
嘴角再次划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绯红而修长的人影羽箭般冲天而起,身形回旋中已将一切隔绝在三尺之外。
只是嘴角笑意方自漾开,他的脸色已大变。无数散落一地的细碎境面里,折射出一个烟雾般的窕窈人影,纤腰长袖,翩翩如蝶。晶莹面具下的双瞳带着冰冷的笑意,微笑,抬头,一抹弦月般的弧影已带着凛凛的寒芒划至。
这一刀,竟避无可避。
他所能做到的,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抹寒影如月光般没入了他的胸膛。
这一刀,好冷,好快。
那少女依旧温柔的话语此时方一字字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以月轮天女之名,赐予你永恒的安眠罢:幻蝶•浮生如梦……”
四周的一切刹那间变得死一般安静,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竟如鼓声般隆隆响在耳畔……浑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这一刀流走了。仿佛只在下一个眨眼、下一个呼吸、下一个瞬间、下一个刹那之后,他便会就此倒下,从此陷入最深的长眠。
恍惚间,那金衣少女竟是离他如此接近,仿佛一伸手,便能触到她丝一般流动着光彩的衣裳。
那少女侧着头在轻笑,“你看,生命如此脆弱!你说,我们呢,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的?是不是,不管是谁,都只是上苍手中一只没有反抗之力的木偶啊……”
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一年,望着那已成叠影的少女含笑的眼瞳,风无争喷出一口鲜血,仿佛自心底里涌出的一股力量,他一跃而起,手中长剑湛卢已如流光般挥洒而出,“没有人有资格决定我的命运!活着的目的,我会自己亲手找出并证明!无论是谁,都不能操纵我!”
所以啊,绝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去!!!
在喝声犹自在空气中回响的时候,他已怔怔立在那少女身前,近得,能看清她瞳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这一剑,顺利得远远出乎他的想象。莫非他的晶族之力,就算在这样的梦境里也用得出来?
风无争此时却无心再去验证这个问题。
因为,他手中长剑已深深没入了那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却依旧在淡淡微笑,只是每张口说出一个字,便有鲜血自唇间随之涌出,“哥哥,你有进步了哦……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呀……”
“哥哥你知道么?刚刚你所看到的一切,不仅仅是你的希望,同样也是我的梦境呵……那样子,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有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染红了她淡金色的衣裳。
她在,说什么?
风无争不能置信地看着她,却不敢拔出剑来。只怕一抽之下,她会因此真正倒下。身上的力气一分分全部已回来,风无争却依旧只觉得手脚发软,通体冰冷。
让人窒息的鲜血流淌声中,蓦地却听见一个嘶哑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如果还想保住她性命的话,就最好跑得快些。”
霍然抬头,便发现一个削瘦的黑影不知何时已飘了过来,弹指封住了那金衣少女几个穴位后已顺手抱起了她,此时竟身在十丈开外……
***
……
“……你为何……会来……”
“……罗嗦……只不过,看在那两万两白银的面子上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