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玉树,繁花如锦,淡金色的光芒自头顶天幕上洒了进来,透过碧玉般的树叶,便盈成了浅绿色的光线。草地中央,有一个极大极大的湖泊,烟波如梦,望不见边际。远远的右首方向,却有一道瀑布如从天际落下,飞珠溅玉,以无以伦比的磅礴气势用极动打破这天籁般的寂静。
[断梦森林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地方?]向来冷静的灰衣少年竟也似呆住了。
耳中却似听到水声之外的声音,扭头望去,便见那碧玉般草地与树林的交界处,依稀有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较小的是名少女,一身白衣,年纪似乎尚幼,正侧着脸抚着身边那匹高大的黄马的头颅,神色间极是欢悦,她清脆的笑声透过水流,银铃般回荡在树林里。亚森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细看时,却只见水雾蒙蒙,哪有什么人影。
灰衣少年握紧了双拳,却还是走了过去,脚下一滑,似是踩着了什么,低头细看时,却见是一堆已腐烂得仅剩白骨的马尸,隐隐可见几缕残余马尾的颜色似是褪尽了的暗黄。他心中蓦地一冷。
耳中忽地听到一声大叫,其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震撼、惊讶、不信,与狂喜,却分明是雇主列侬先生的声音!亚森大惊,定神细看,湖边列侬适才所立之处却已渺无人迹。
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自尾椎骨窜上整个身体,他只觉得,眼前的美景,竟似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森森邪气。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地敲击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灰衣少年头皮发麻,却终是,慢慢地将已有些僵硬的视线转了过去。
细毡般的茵茵碧草间,赫然立着个几有一人高的蛋状物体,颜色却是诡异的墨绿,那声音,竟似来自它内部。
[为什么刚才都没注意到这里有这种东西,是没注意,还是……]
“喀……嚓……嚓……咯……”便在他面色苍白的这一瞬,奇异的声响再度自蛋中传出,越来越尖锐,竟似一直刺到人的心里。下一个刹那,绿茧顶端咯地裂开一条细细的裂缝,一股浓绿色的液体喷了出来,正淋在灰衣少年脸上。他急急伸手去擦,却什么也没抹到,那浓稠的绿液,竟是在落在他脸上的那一瞬便已没入了他的体内。
脸上与那绿液接触的地方渐渐烫了起来。亚森急急冲到湖边去看,脸上却没有半点痕迹,一如以往。
正捂着脸时,一种奇异的直觉让他蓦地回过头,于是,他便见到一只手自巨茧渐渐扩大的裂缝中探了出来……
那只手有着纤长的十指,形状很美,肤色雪白而细致,便如十五六少女的柔荑,只是十指指尖如刃,几有寸许长的尖锐指甲赫然是与绿茧一模一样的鲜明墨绿色……
亚森眼瞳一缩,情不自禁退了一步。莫名的恐惧在他心中燃烧,终于,他掉头狂奔起来。眼角的余光中,却似看见原本清澈平静的湖水中,有奇异的旋涡在涌动,每一个呼吸之后,便变得更巨大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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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原本以为安全而慢下脚步的那一瞬,却骇然见到身后俱是惨绿的敌意视线。
那是,狼群。
……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他自心底里呻吟起来,脚下的速度却不敢慢下半分,比以往任何时候,他都更庆幸自己曾下苦功锻炼过体力。当他终于摆脱狼群,停下来歇口气时,他很清楚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他迷路了,完全的。
他已又身在那黑漆漆瞧不见首尾的甬道里,而这里的路,却如一千只蜘蛛织成的网一般,纵横交错。
亚森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他的心依旧跳得很快,但是至少,已摆脱了那如影随形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声,与那些让人自心底里寒意油然而生的碧油油眸子。
[冷静,焦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是个冒险者,这条命,有一半至少得为雇主留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睛,在这一个瞬间,他望见远远的前方似乎有柔和的白光亮了起来。
[莫非会是另外一条通往地面的出口?不,哪里会这么容易便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是,至少可以去看看……]
已筋疲力尽的少年扶着石壁极小心地一步步向前挪去。
只是看清白光的那一个瞬间,他彻底呆住了。
[里面的,是什么?]
非虎非豹,非鹿非马……可是,却是那样的优雅,威严,与强大。
那闪耀着白色光芒的紫色鳞甲与宝石般的眼眸……
亚森浑身战栗,有个字眼已涌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
那双仿佛能看清一切的紫眸淡然望来,无形的威压让他双股战战,几欲跪倒,他咬牙扶着石壁,却不愿就这么软下双膝。一个淡漠的男子嗓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人类,我很好奇……”
“我这里如此隐蔽,你却是如何找过来的?”
[找过来?]
亚森撑着一口气,心中俱是苦笑,一时却哪里说得出话来,半晌,才终于透了口气答道:“我——”
便见这一瞬,他耳中听到了一个极轻极轻的笑声,仿佛自虚无中传来。只是他听在耳中,依惯性说出那一个字后,便已再也做声不得,只是目瞪口呆地听着那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不,已经不能用动听这个词来描述,或许,唯有美丽这个词才是与她更接近的描述……
所谓的天籁,大概就是指的这样的音色吧,他痴痴地想。
那么,拥有如此嗓音的人,又会是什么模样?那个声音后来说了什么,他半点也未听清楚,只是艰难地自迷醉中抽离一抹神智,他艰难的转过头——
因此,他并未发现前方那双原本明锐宁定的紫眸中刹那间的凛然与戒惧——
回头,身后却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唯听得那个绝美嗓音似乎在这一刻微微笑了笑,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话,“好久不见了呢,紫王……”
同一瞬,亚森只觉得一只柔软却冰冷的手仿佛自黑暗中探出来一般,突然狠狠握住他的颈子,那狠狠扼住他咽喉的指甲是如此冰冷而尖锐……他的脸在这一刻如火灼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最后的视线中,他见到的是一张有冰雪般墨绿色双瞳的雪白脸孔。
而黑暗之神的斗篷,于下一个瞬间将他的神智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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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亚森家两位幼弟早起晨练时,在家门口发现了昏睡中的兄长及其现任雇主。
列侬•银于第二日醒来,人却似变得有些古里古怪,成天只是捧着他那残缺的画板独自傻笑。付完后续七成佣金后,他便急匆匆赶回了光辉神国。亚森家老三起夜时曾模模糊糊听得他在梦中不断说着“最伟大的作品”、“最美丽的人”之类的话,其中值得提上一笔的便是,这位先生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死死抱着那个已断成两半的简陋画夹不肯放手。
亚森恢复知觉时已是列侬•银离开的三天之后。两个弟弟以为他当真出了事,已围着他哭了几天。延医细诊,亚森一切均无大碍,只最近一月在断森森林内的所有记忆一毫皆无。
人皆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