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醒了,但是梦太清晰了,清晰到我记得那个女人左手断了一根手指,围裙上有三只蝴蝶,绣的。
清晰得有点不像梦。
我抹了把脸,打开了房门。天光已经不早了,但没人叫我起床。
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村里,很陌生,但有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家,家里还有妹妹、奶奶。
我想要更具体的日常,就开始努力回想,但记忆就像是笼罩在云雾里,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是那种你确切知道自己小时候和一个人打了一架,但就是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天、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的感觉。
我放弃了回想。
日复一日。我发现奶奶和妹妹都很奇怪,不,准确地说,整个山村都很奇怪,包括我自己。
这个山村约略有百来户人,彼此之间几乎没有来往,既不见村里人外出,也没有外来人造访,就好像这山村是一座孤岛,与世隔绝。村里有一口很大的古钟,我猜的,因为我没见过它,也不知道它摆在哪里,只是每天晚上八点一刻时分,庄严肃穆的钟声会准时响起,这时全村的人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到家中,紧闭房门。
妹妹每天很早就会出门,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晚上会踩着钟声回家,这时她手里总是提着一个步袋子,袋子里装着一种我没见过的食物,有股淡淡的腥臭味。她吃完才会去睡觉。我问她,她就会转过头来,问我吃吗。
奶奶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皮肤就像干枯的树皮一样,蒙着一层灰败的青灰色。她总是轻飘飘地出现,黑瞑瞑的眼睛用一种我看不懂得眼神看着我。
至于我自己,我好像很讨厌出门,因为我从来没走出过这间房子。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非常沉默,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任何交谈,显得缺乏人气。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整个山村都笼罩着一股可拍的寂静,仿佛太大声了什么可拍的怪物会被惊醒一样。
这山村里的一切都隐隐约约让我畏惧,尤其是朝夕相处的古怪的妹妹和奶奶,但记忆中的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反而有一种这里是最安全的安心。
就在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一辈子的时候,我开始频繁梦到那个女人,她让我去找她,越来越急,似乎有人在扯她。她又和我交代了一些东西,但我听不清。我潜意识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正准备让她再说一遍,梦就醒了。
梦的高频率以及梦里面女人的急切多少影响到了我。我开始变得焦虑。再一次闻到那股腥臭味的时候,恶心从胃里冲了出来,一股冲动让我一把扯过布袋子扔到了地上。并大声质问妹妹这是什么,妹妹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生气。她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眼珠子盯着我看,脸白的没有人色。直盯得我头皮发麻时她移开了眼睛,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子捡起布袋子,转过身慢吞吞离开了。
我爆发的情绪没能发泄出来,它堵在嗓子眼儿上,最后又落回了肚子里,很不舒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背上汗涔涔湿了一片,多日来的古怪一齐浮现了出来。我想,我要逃离这里。
但我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山村,就好像遇到了鬼打墙一样。梦里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女人、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臭、村子里吓人的沉寂、背景板一样苍白的村人和古怪的奶奶、妹妹……我的情绪濒临崩溃。
后来我错手杀了妹妹,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踏实感。
我很平静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还说我想出去,奶奶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
“你长大了。”
然后让我去休息。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处露天草地上,远处是熊熊烈火,映红了半边天。
这么大的火,却没有人发现,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自己出了山村。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开始漫无目的的走。
渐渐遇到了人、房屋。我仿佛不知疲惫时的,一直走个不停。嘈杂的声音取代了那片寂静,恍惚想起了那个梦,我开始想要去找那个女人,可是这时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好像被打开了,疲惫的浪潮一下子淹没了我。我好累,真的好累啊。我停住了脚,身子靠着旁边的树滑下来,眼皮开始合上……我告诉自己,只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醒了就去找那个女人。我闭上了眼,睡了过去,那个女人出现了,这一次她没有了急切,相反笑得很温柔。似乎一直拉扯她的人不见了。她走过来,抱住了我,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乖孩子,睡吧。”
然后我再也没能醒过来。
对了,我叫南柯,妹妹叫南幽,奶奶的名字是禁忌,不能提。而村子叫桃源村。
我想找到那个女人,弄清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