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今天并没有因为蓝海洋迟到而生气，反而是跟他聊了一个多小时。一开始是两个人过了几个本学期要做的project的方案，结果后半时间基本上都是聊人生。最终方案定在了跟进市郊一个没什么人气的美术馆的振新工作上，教授希望蓝海洋做一个photo essay，记录一下政府拨款和实际进度，然后再配上点采访，就差不多了。这根蓝海洋预计的有点不同，他本来做好了写长篇大论的准备，结果教授说：“记住这是photojournali□□，重要的是企划的视觉表现。你去看看上面几届的作品集，有新闻价值就好，写的越多反而错的越多。”蓝海洋听完如释重负，觉得其实读研也没那么恐怖了。不过他更意外教授的态度，毕竟这个严谨的德国人在平时对学生的要求都是近乎变态的苛刻和详尽。蓝海洋本科时就选过他的课，被他的高要求折磨的都有睡眠障碍了。不过虽然严格，蓝海洋还是打心底里敬佩和喜欢这个教授，毕竟人家知识渊博、德高望重，虽然严了点儿，但按照他的要求来完成任务准没错。

见面的后半段，教授开始问蓝海洋心理状态怎么样，日常都在干嘛，毕业了什么打算之类。教授之所以问蓝海洋这些，是因为他老婆在医务室心理咨询部门工作，有一次他去医院正好看到蓝海洋在咨询的地方排队。两人略微尴尬地对视了一下，蓝海洋赶紧礼貌点头。老爷子当时什么都没说，但都记在心里。

不过其实蓝海洋并没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这只是他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找学校免费的心理咨询师聊聊天。反正钱都包含在保险里，不用白不用。他朋友不多，有也不愿意找人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一方面他觉得矫情，另一方面觉得没人会在意他。但是跟咨询师聊天就不一样，他们的工作就是听人说话，至于听完了能不能给出什么有意义的建议，又是另一回事。但不管怎样蓝海洋的压力发散了，就走了，也不用麻烦其他熟人。

不过最近半年他都没有去了，先忙着大四毕业比较忙，而且跟庄梓风见面多了，慢慢的发现自己也会稍微跟他聊点有的没的，抒发一下内心的郁结。他也不知道这是出于对对方的信赖还是不屑，反正他喜欢谁、看谁不爽，都直接跟庄梓风说。

蓝海洋跟教授说自己过得挺好的。所谓挺好，就是按部就班，每天起床、上课、偶尔在学校图书馆打工、回家继续做作业、睡觉。最近新爱好是做菜，虽然做的不怎么样。

“心情好吗？”教授问。

“嗯……没什么感觉，好像放空了，但也不是不好。”蓝海洋是很诚实地说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种跟自己关系比较正式、不至于太亲密的人，他总会想把最真实的心理给描述出来。

“活在当下？”

“嗯，差不多吧。只关注眼前事。”

“也好，不过还是不能逃避。”教授又说。

这话蓝海洋不是很爱听，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在逃避。不愿去想今后，只活在当下，要他去想下一步怎么走简直就像是要送他去刑场。

“你知道吗，我小儿子那天跟我出柜，说毕业以后要去拉斯维加斯结婚。”教授没东没西的突然来了一句。

“啊？Chris吗？”蓝海洋知道他那儿子，在学校读大三，之前教授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的时候见过。那孩子看着就挺害羞的，满脸雀斑，很容易脸红。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很意外。

“其实我本来也怀疑过，”教授接着说，“不过他从来不跟我说学校的朋友啊什么的，我只觉得他可能内向而已，天性嘛，也不便掰外向了。所以还挺意外那天他突然跑来我房里跟我说这么大胆的事。”

“您什么反应？”蓝海洋有点兴趣。

“我就半天没说话，说什么呢，我学生里面这样的人也不少，我不评价，但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果然还是有点震惊。但是我估计他妈早就知道了，所以也不好多说，她搞心理的，真有什么事也交给她吧。”

“那您同意吗？”

“我同不同意也没用啊，孩子总是要离开我的。” 教授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喝了口他最爱的、印度某个农场空运来的红茶。

蓝海洋觉得挺有意思，他不常会听到教授跟他讲家里的事情，看来这件事还是让他挺郁闷的，不然怎么不跟老婆说跑来跟学生说呢。可能看自己也不是爱八卦的人，比较信任吧。不过搞什么啊，身边又弯了一个，蓝海洋内心叹气。

这自然让他又想起进来办公室之前看到的莫长汀和庄梓风。事已至此，自己再多想好像又特别愚蠢，本来就是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一开始就跟自己无关，他们联系了那么久，说什么庄梓风也比自己跟他熟，自己还真以为能起到什么作用不成？他庆幸自己在莫长汀面前也没说过庄梓风太多坏话。

“其实我也松了口气，”这时候教授又开口，将蓝海洋快要飞走的思绪拉回来，“Chris跟我说了，我也放了心，至少他应该就不会做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

蓝海洋抬头看他。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学生里自杀的也不少，这孩子安静，不怎么跟我说话 。”

蓝海洋听懂了，点点头。加了一句，“其实同性也没什么，注意保护自己就好。异性恋也麻烦。”

“哈哈，你是有感而发吗？”教授突然来了兴趣。

“没有，我对谁都没兴趣。”蓝海洋秒答。

“嗯，我看也是。”教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也正常。”

见完教授蓝海洋顺便去旁边摄影系的工作室修之前拍的图，推门进去就看到庄梓风的背影。他走过去拍了下兄弟的肩膀，坐到他旁边的机位。

“哟，找boss去了？怎么样？”

“就聊聊毕设啊。”

“唉服了你，找那么严的教授当boss，我每次看到他都像见阎王爷。”

“我挺喜欢他的，没觉得很可怕。”蓝海洋开机，没往庄梓风那儿看。

“也就你。他也喜欢你，估计觉着听话。”

蓝海洋不置可否，庄梓风连系主任的课都敢拿C，他可不敢。

工作室里还有两个摄影系的人，挺安静的，于是他俩也不敢大声，乖乖地各自修图。庄梓风偶尔会把头探过来看看蓝海洋的屏幕，蓝海洋翻白眼，把他的大头挪走。

修图工业作品图已经是很机械化的工序了，而且本来也只是为了一个报道拍的，没必要费太多心，蓝海洋的鼠标在photoshop上点来点去，发出颗粒颗粒的声音，而他发现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去想莫长汀和庄梓风早上那个笑容。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蓝海洋也没想过会看到莫长汀露出那样的笑容，就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似的。所以早上他即使只看了一秒，也感觉挥之不去了。那个笑过于无忧无虑、过于阳光，莫长汀的眼睛快弯成了月牙，重点是还挽着庄梓风。

庄梓风？庄梓风什么样不记得了。

所以其实他们好上了？那么快？庄梓风不是说莫长汀不让他追吗？

不过又一想，贵圈真乱，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这样的一幕偏偏还发生在自己昨晚跟莫长汀吃饭、紧接着晚上又梦到他之后，本来那一阵子依恋感还要缓缓，结果倒也好，早上赶时间、完了又撞见意外画面，蓝海洋顿时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告诉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莫长汀也是这样，当一个漂亮的物品，后面拿来拍拍照，不错。

不过要知道庄梓风是藏不住事儿的人，坐在旁边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心想怎么蓝海洋还不问自己早上的事儿呢？憋死了。

十一点半，蓝海洋图修完了，顺便把文字稿也校对了，收拾好东西起身。一看旁边的庄梓风早就整装待发，就等着他起立了。

“你等我呢？”蓝海洋明知故问。

“废话，走，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