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家宴开始后,放松下来的公子节向胡亥敬了一杯酒,就大着胆子问道:“陛下,臣去临河,陛下希望臣能了解和掌握些什么?臣一直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胡亥似乎很高兴听到他这么问:“节啊,”他也不叫皇兄了,虽然从胡亥的岁数上要比公子节小,可这里面藏着的灵魂可比公子节大多了:“我虽然说,你不能干预县府,而且我会向九原郡下诏,让他们不得接受你发出的任何指令,可你可以帮助他们。”
他喝了一口酒:“你去临河,那里有十数万周文军的降卒在屯田,你去之后可以与屯田都尉伍颓结好,同样,你可以结好临河县令和九原郡守与郡丞。这样,无论他们哪一方有什么难事,可又不太敢直言上奏于我的,你可以从中斡旋,给各方建议。确实需要我参与,就告诉我。另外你在观察过程中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包括章邯。按律公子们不能结好军将,但我准你结交章邯,我同样会诏章邯,让他给你学习军政的机会。至于最终你能有多大长进,到适当的时候我会诏你们都回咸阳,自然会考较你们。我们是兄弟,是赢姓子嗣,这天下是赢姓的,怎么能更好的守住天下并且发展,需要我等兄弟齐心协力。”
公子节听到皇帝的“肺腑之言”后自然颇为感动,不过皇帝说了家宴不行礼节,他只能双手举爵表示一下,然后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陛下,臣往大将军军中,不知陛下有何嘱托?”将闾对胡亥的长远打算也是很服气,始皇帝选择胡亥继位,这时候他怎么看都是正确之举。
“这事儿只能在你我兄弟中说,当然,皇兄婴是知道的。”胡亥小神秘了一下:“王离得我密诏,此番替换秦锐军去山东平乱,是去打败仗的。”
除了公子婴之外,其他几兄弟都大为惊讶。于是胡亥又把自己赢了战争赢不了民心、得了天下又暂时无力赈济百姓之类的大道理摆了一遍。
“但今天的公卿朝议中,我看大臣们因为去岁秦锐战胜楚军杀了项梁,都跃跃欲试的想一鼓而平山东,此时若再言将秦军收缩回关中,让出山东,且看这些六国遗族在失去大秦这个敌人后自相争夺和残杀,估计大臣们会很难接受。”
“不接受又如何?”公子节越来越敢说话了:“陛下之决断,臣子们又怎能违抗?”
公子婴看着公子节笑了笑:“节,这就是为何始皇帝让陛下承继大统,而没有让你来接位的原因。”
“大兄此言何意,望兄教我。”公子节不太明白。
“虽然臣这个字原本就是隶奴之意,然为帝王者,不可真的视臣子为隶奴,以帝王之威强压之,因为这个天下的治理还需要大臣们的自觉努力。”
公子婴看了一眼胡亥,见他似乎很欣赏自己说的话,就继续说:“陛下与先始皇帝有所不同之处在于,陛下看起来更随和。可就是先始皇帝在位时,对大臣们或较为严厉,但在具体军政之事上,也多肯倾听臣子的意见。”
“丧失山东或是大事,可关中并未受到波及,所以只要我等窥得合适地时机,现在的山东那些反王,恐很难比当初六国之王。大秦既然能灭原来比现在这些王强盛数倍的六国,再灭现在这些名不符实的王又有何难哉?刚刚陛下也说了,取地易,获百姓之心难。大秦暂退一步,待有足够粮粟可赈山东百姓,且山东百姓已对战事不休心生倦怠时,民心可收,大秦方可永固。不得民心,百姓就算为蝼蚁,聚集成群也可将大屋蛀倒。”
几位公子听公子婴这一说,又拿出敬仰的目光看着胡亥,一起举爵。
胡亥看着公子婴摇头:“皇兄婴之言很准确,但是将百姓比为蝼蚁则不恰当,想必朝中大臣和贵胄们大约都是将百姓当蝼蚁的。百姓乃天下之基石,我不能扭转世族贵胄之念,但我希望皇兄婴和诸位皇兄能改变观念。如若要比,百姓可比为水,我等为舟。水可载舟而起,亦可覆舟而没。我等对关中百姓徭役不重,律法已行百余年早为百姓所接受,所以虽然山东的水覆了秦在山东之舟,关中的水却仍平稳载赢姓之舟,即此理也。”
公子婴肃然受教:“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臣领教也。”
“将闾,刚才我当着王离面说的话你都要切实执行,当好一个属将。”胡亥很严肃:“但你在王离军中,也要密切注意王离的举动。王离这个人因是王贲、王翦这一军中世家出身,因此比较骄傲。虽然在山东未反前我搞的那次兵图推演,他打了个大败仗,全军覆没,因而收敛住了骄横之气,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当然,即使他真的故态复萌,你按军律也不能以下犯上进行干预,但你可以随时将军中情况密报给我,必要时我再另行处置。你去王离军中最主要的还是认真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将军,观察王离治军、指挥、作战方略制定等,是第一重要的。”
“嗨,臣努力不负陛下厚望。”将闾对胡亥兄弟般的推心置腹,又生感动。
“也不用太担心什么,”胡亥狡黠的一笑:“我把你放在王离身边就是对他一个警醒,他看到你就等于看到我了,所以会认真按我的战略去做的,应该不会再故态复萌。”
将闾会心的也笑了。
胡亥又对公子高和公子骖强调了兴商的重要意义。对公子高说明商贾逐利往往最后都是不择手段,所以贾律的不断完善极为重要。对公子骖则要他不但要跟陆贾认真学习如何做好一个说客,还要和公子高学习经商的知识,这样才能在出使西域诸国时有效的达成通商的最佳条件。
“陛下,能否和现在这种状态的山东做贸易?”兄弟们既然都很轻松随意的闲谈,公子高也胆子大了起来,提出了一个他想了很久一直不敢出口的问题。
“当然可以,商贾还嫌钱多吗?”胡亥大笑起来,“待到我将秦军全部缩回关中,你们想要跟山东做甲兵交易都可以,要支持他们互殴不是?”
他稍稍严肃了一点:“但是,商贾们谋财也要惜命,山东战乱之地,别财帛没有到手把性命再丢了。”
他又沉吟了一下:“如果直接让商贾以关中人的身份在山东行商,恐怕生意反而不好做。你去告诉有这想法的商贾,趁现在大秦还控制着三川、南阳和南郡等地,让他们立即遣人去这些地方安家,我可以密诏郡府,把他们落户的时间向前改几年。”
“臣代商贾谢陛下。”公子高很兴奋。
“不过,我也要在他们去山东的手下人当中安插细作,随时打探各种讯息,军事的、农桑的等等等等。你是我的兄长所以我不瞒你,但你不要告诉商贾们,连你外舅也不要说。”
“臣知道轻重,陛下安心。”公子高拍着胸脯保证。
一场家宴在大家吃好喝好又感情好的完美氛围中开心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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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开家宴、小欢庆的时候,项羽的营中也在开家宴。说是家宴,实际来参加的并不限于项氏叔伯兄弟们,曹咎、龙且、周兰(龙且副将)、钟离眛、丁固、季布与季心兄弟,也都悄悄前来参加。
这个家宴开得很秘密,且不说项氏诸人汇聚就会让楚怀王感觉到威胁,若再加上现在属于宋义统领、实际也就是怀王统领的军中有这么多将领参加,要是传到王庭中,对项氏也是极为不利。所以太过显眼的人,比如范增、英布就没有前来。
项羽的军营家宴自然无法与胡亥的宫宴相媲美,更不会有胡亥“创立”的那些炒菜、新式肉食、面点之类的东西。说是家宴,也就是项羽召集仍忠于项氏的人对完全可以预期到来的大战做一次内部沟通。
范增没有来,但在项羽私下与范增不断沟通交流中,总体思路早已成型。
屋外是春意盎然,刚下过小雨的土地泛起潮湿却又夹杂着青草新鲜的气息。天色已暗,虫鸣已起,项羽的神色早已不是入冬时的阴沉。虽然现在在座诸将能掌控的军队加一起不过四万,然而所有战力最强的吴县卒都在这些人和未至的英布掌控之下,这让项羽和其他人觉得新春到了或许能有新的机遇。
项羽举爵向赴宴的诸人敬了一轮酒,然后开门见山:“秦军正在济水沿线更替,以九原、云中和雁门的二十万边军,替换已经征伐一年多的秦锐疲军。不知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项伯提出第一个疑问:“都传秦人的二世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折腾口食之物、乐舞,大婚跑到蜀地和陇西去巡游。唯一算得上一点正事的,也最不该在此时去做的,就是在关中兴商贾。此时与山东战事未决,不重农桑却兴商贾,是关中的存粮足够多么?不过从去岁和如今看,秦人的作战和准备,似乎都并没有受到皇帝昏庸的影响。原本某还觉得秦锐军征战一载多,虽经冬日休整,但毕竟不如刚开始时的锋锐。结果,秦人就将边军调来替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个皇帝会不会并不昏聩?”
项佗回应道:“伯叔,虽说秦帝不理政,可传闻他将军政之事都交予了三公九卿。不理政,可也不干政,这与昏聩却还要干政的君主相比,已是好得太多。而且秦人也并非不重农桑,有个新任的治粟内史,现在秦廷把官名改为了司农,就负责农桑麻事。关中传来的讯息说,这个司农卿,原来还是武安侯季(刘邦)的乡友,后被秦廷征召到关中,一路官升飞速,现在似乎在搞多季种粮之类的试验。若多季种植可以成功,关中加上巴蜀的粮产不会成为问题。”
项伯摇着头:“若是这种昏聩,秦人的力量不见得会因秦帝而削弱,仍是我大楚的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