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阳县城不大,但历史不短。
据县志记载,浦阳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七百千年前。而浦阳之所以能够维持如此长久的历史而存在,只有两个原因。其一,贯穿大雍帝国的东江从浦阳县城旁蜿蜒而过,在东南十五里处分成两条支流,分别向东向南奔流而去。其二,县城外西北耸立着一座冬山,山高而峭,山林葱郁,传说在上古时期曾有仙人在此登天。
东江为浦阳县城带来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家在这座颇有历史痕迹的县城里小憩几日,品品这里特有的东江跳虾和飘旗鱼,与生意上的伙伴唇枪舌剑后再温文尔雅地谈谈风月,便各自又向追名逐利的道路奔驰而去。冬山则如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屏障,为浦阳县城遮挡住了自西北荒原刮来的寒冷而干燥的季风。据老人们说,三百多年前,从冬山上往北望,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广袤草原。传说,草原的那端有神奇异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片碧草无垠的草原渐渐变得枯黄,最后成了现今这幅荒芜的样子。然而,幸亏有冬山。高耸的冬山阻挡住了阴冷的荒原,没有让它再侵入一步。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冬山终年人迹罕至,除了那个久远以前的传说,也就只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无相庵代表着“人迹”的存在。
浦阳县城里有致仕官员的府邸,有童声琅琅的书院,有旗帜高高飘扬的酒馆,有莺歌燕舞的青楼。一座普通的县城里该有的,浦阳县城都有。而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整个浦阳县城里居然只有一座小小的寺庙——金刚寺。金刚寺坐落于县城西北角,占地不过半亩。每每到了初一十五上香的日子,金刚寺里便挤满了善男信女们。大殿前的铜香炉里插满了高香,几乎每一个上香的人都是满头大汗地挤着进去再满头大汗地挤着出来,摩肩接踵便成了无法避免的事情。家有娇妻美妾的县官老爷和士绅们觉得这实在是有碍风化,便打算再起一座庙。可令人诧异的是,计划中的第二座庙始终未能建成,其中的原因五花八门,难以叙清。于是,浦阳县的老百姓们,依然只能一边抱怨,一边继续拥挤进人群里上香。
就隔着青灰色的高高城墙,在那清冷的冬山上,还有一座罕有人至的无相庵。只是,除了极少数知情者,很少有人会将它与香火昌盛的金刚寺联系起来。这一庵一寺,都不过半亩占地,然而却如同两颗钉子,一高一低地连成一条直线,钉在了浦阳县城的西北方向。
这是空依第一次走进金刚寺。她紧跟着不灵师姐,偶尔抬头向两边张望,惊讶地发现金刚寺内的布局居然与无相庵几乎一模一样。
以前,她也曾跟着爹到金刚寺前的空地上摆过摊子,卖卖二姐编的草编。每逢初一十五,金刚寺前的空地上人山人海,如同庙会般热闹。爹为了得个好摊位,每次都是天还没亮都守在县城的西大门外,等到守城差爷吃力地推开高大而厚重的木门后,他就会赶紧拍一下空依的后脑,示意她快快跑到金刚寺前寻个好位置占着,而自己则挑着扁担随后跟着。二姐的草编极为精致,所以卖得很快,每毎方过晌午便卖个精光。不知为什么,空依一次都没有想过要挤进金刚寺烧香拜佛,哪怕是感受下那份热闹也好。她似乎天生就对那种喧嚣唯恐避之不及。
这次下山,不灵师姐是遵了庵主的吩咐,到金刚寺商议事情,顺便带着空依来采买些面粉之类。
空依好奇地东张西望,不灵与主持怀敝老和尚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中,“木鱼”、“借”、“法会”,这几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惑地望向不灵,不明白为什么要借木鱼?似乎是感觉到了空依的注目,怀敝老和尚将视线转向空依,冲着她微微一笑,雪白的长须一耸一耸的。空依觉得老和尚很面善,虽然干瘦干瘦的,却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气的样子。
怀敝老和尚对她招招手,低声问道:“你便是空依吧?听说你很会做素斋?”他微微拱起背,低弯着头颈,虽然这对他很吃力,可他尽量做到不令空依感受到俯视产生的压力。
空依吃了一惊,连忙称是,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口为“不敢”,紧张之下,说话也有些结巴。
“听说无相庵此次举办法会,会拿饺子做供品。”老和尚见自己的努力收效不大,只好换一种方法。
“是!是的!冬至饺子!”空依觉得自己能承担这样一个重要职责,很是得意,所以又补了一句:“我做的饺子没人不爱吃!”
老和尚“呵呵”轻笑,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返回冬山的路上,空依终于忍不住了,“师姐,我们是要向金刚寺借木鱼么?”
“你都听到啦?”不灵没有否认。
空依难为情地说:“我只是听到了几个字而已,并没有听清楚什么。”她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是有意偷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