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大妖怪,独角虬并没有领着一干妖怪冒冒失失地闯进冬山。对于冬山上的这座小小庵院,他早有耳闻,因此于礼数上丝毫不敢怠慢。
他吩咐其他妖怪们远远在十里外围住冬山,独自一身上了山,拜见了当时的庵主无相老尼姑。昔日,独角虬在碧息峡修行时,曾偶尔听到路过的两位修道高人闲谈中提及这位老尼姑。如今一见,更觉高深莫测,故而言辞中表现得很是恭敬有加。无相原本是个暴脾气,虔心修佛百余年却依然性烈如火。若独角虬叫嚣着冒然闯入冬山,只怕早被她一巴掌拍出了百里外。可如今人家是规规矩矩地来“拜山头”,有理有节,倒叫她不得不耐起性子听他啰嗦其中的原委。
但凡脾气不好的人,多少有些护短。无相老尼姑也不例外。妖界种种是非,本与她并无关系。可冬山是她清修护持的地盘,自然容不得外人在这里动刀动枪。虽然荆粟离开冬山时她还没有在此兴建无相庵,但姚清这些年来“寻弟”的事迹可没少传到她的耳中。因此在无相老尼姑的心里,已将荆粟视作冬山的一份子——自家的猫狗再坏,也是主人撸起袖子堵在窝里收拾,岂容他人指手画脚?
无相老尼姑心里有了计较,便淡淡地与独角虬交谈了几句,一同向后山行去,意欲先擒住荆粟和黄鹄鸟妖。到了后山,众妖还没来得及寻到不知躲藏在哪里的荆粟,就碰上了急得火烧眉毛的姚清。
昔日乖巧听话的二弟突然以另一番姿态出现在面前,姚清的心里翻山倒海,一时间五味杂陈,难以描述。从道理上讲,二弟很是惹了几桩妖命官司,又犯了众怒,人家来报仇也是情有可原。何况技不如人,挨打挨杀也是命该如此。可从情义上讲,二弟是他一手带大的,五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是兄弟,其实与半个父子也差不了多少,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弟死在他面前!因此,纵然十分清楚自己那点微薄的法力挡不住什么,可如此情势之下,他也只能与荆粟站在一道。
姚清正冥思苦想怎么才能帮助荆粟逃过一劫,而这番作态落在黄鹄鸟妖眼中,却觉得颇有它意。趁着姚清不备,黄鹄鸟妖撺掇着荆粟,俩妖居然逃了。待姚清转过身来时,却再也寻不到他们。
冬山上向来凄清,此地的妖怪虽然不多,但个个都守着一条规矩,那就是无相老尼姑才是冬山上的“无冕之王”。这些妖怪们,不管是借住的还是路过的,只要是靠近冬山方圆十里,都得规矩点。如今二弟在冬山上东逃西窜,身旁还有个阴险狡诈的黄鹄鸟妖,万一叨扰了老尼姑的清修,恐怕篓子就会捅得更大了。他一想到这儿,急得团团转,正打算漫山遍野地寻找荆粟,就迎面碰上了无相一行。
姚清是个聪明妖怪,一见无相的面色,便知道已经瞒不住了,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详报给老尼姑。他言辞之间并未有丝毫包庇荆粟之意,只眼泪汪汪地恳求无相老尼姑挽救二弟,自己愿意以死代弟赎罪。情动之处,他跪在地上,头磕得啪啪响,眼泪鼻涕混着灰土,将一张原本清秀干净的脸污得脏秽不堪,看得老尼姑直泛腻味。
冬山说大不大,可若是收敛了妖息有心躲藏,寻起来倒也不易。无相问姚清怎办,姚清苦思片刻,内心反复计较了许久,才咬咬牙,说出了一个令众妖绝倒的主意。
“我二弟素来贪吃,当然,这是因为他从小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偏偏食量又大,所以他无论到哪儿都要带着一大堆吃食。之前二弟出现时,我并未看到有随身的包袱,而且。。。。。。而且。。。。。。”姚清有些脸红,低声道:“他将我洞府里的所有吃食都吃完了,包括。。。。。。那个。。。。。。松鼠二毛一家和山魈蓝皮一家暂时放在我那里的过冬存粮。”他难为情地缩了缩肩膀,装作没有听见对面那群妖怪“哧哧”的偷笑声。“所以。。。。。。所以。。。。。。那个,我想,是否可以食为饵,诱我二弟出来?”
无相老尼姑的嘴角不为觉察地微微抽搐一下,不知是怒是笑,只是板着脸点点头:“如此做来。”
于是,众妖们各自分工。一部分下山直奔浦阳县城,到各家吃食铺子里狠狠搜罗一番,从酒馆里的糟藕炒素,到果脯铺子里的冬瓜蜜饯,哪怕是摆在路旁挑子上的芝麻烧饼和汤圆豆花,无不如流水般送上了冬山。另一波妖怪则按照姚清的吩咐,将这些吃食一一摆放在指定地点,或者是清流涧旁的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或者是白蒺藜丛中的一圈草窝里,一路摆着各样五味俱全的大菜小吃,一直摆到姚清修行的洞口。最后,在距离洞口半丈远的距离,挖了一个两人高的陷阱,上门铺上草垫,撒上细细的灰土,再端端正正地摆上一盆香气四溢的油焖茄笋,撒上星星点点青翠可爱的胡芫叶,诱得一旁的妖怪直咽口水。
“如此,便可以将荆粟诱来?”独角虬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碗碟长龙,忽然觉得荆粟真真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