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距离过年就是掰着手指算日子——一天紧着一天了。

浦阳县城里热闹非凡，集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掐着点地甩货，一心要在年前将手头的积货清空，好换成银钱踏上返家的路程。

不过，世俗的喧嚣并未惊扰到冬山上的清净。一入腊月，冬山就好似陷入冬眠一般，冷清地几无人气。除了腊八那日略略多了几分声响，再就只有正月初一弥勒佛诞辰日来敬香的些许动静了。虽然世人有正月初一烧高香的习俗，但怎奈无相庵实在缺少应有的名气，所以除了居住在冬山就近的人家，几乎没有人会想起要去无相庵烧头柱香。

因此，到了正月初一这一天，无相庵里老老少少的尼姑们反倒轻松了许多。无智领着尼姑们为弥勒佛奉上了供品后，诵过一遍经，大家便各自散了。空依一头钻进香积厨，为午膳做准备。

寒季里蔬菜少，除了腌菜，整个冬天就只有储藏在地窖里的菘菜、萝卜之类。这些耐储的冬菜水分少，口感差，吃多了便觉得滋味寡淡。空依便想着发些豆芽来吃。这年头，绿豆贵，所以庵里就挑着便宜的黄豆来发豆芽。发豆芽是个很容易的活，不过就是每天三五遍地换水罢了。七八天后，玉色的豆芽梗齐刷刷地竖起来，肥壮鲜嫩。空依换着方儿地将豆芽入馔，吃得大家胃口大开。

豆芽发多了，一时吃不完，她又想起可以用黄豆芽熬素鲜汁。取一斤黄豆芽，洗净摘取毛梗，倾入大锅冷水中，加一把发泡开的香蕈，加两片香叶、两块八角，两粒丁香，用小火煮沸后转微火熬得浓浓的，滗去杂质后，再调一点盐花，倒入瓦罐中加盖待冷。一晚上后，豆芽汁冻得硬梆梆，得用锋利的铁片才能削下一块来。

正月初一这天，虽说无相庵里不能像俗世人家那般胡吃海喝，但一顿比以往略为丰盛的午膳自是必不可少。

灶台上的高瓮里炖着杂菌汤。杂菌是秋天时采自山上的，有小白圆蘑菇、花菇、草菇、平菇，还有些不知名的杂样菇。请常年住在山上的猎户娘子一一辨识过，剔去了有毒的，余下的便洗净晒干，成为上好的美味山珍。空依将各色干菇俱选了两三块，拿水发泡开，留下清澈的部分做汤底。汤底煮沸后，空依将好不容易才橇下的一块豆芽汁冰坨子投进去，又兑了些清水。待二次沸腾后，将干净菌菇悉数放入，加两三片姜片，便小火慢炖起来。

另一个灶上，菜籽油在锅里滋滋冒烟。酸菘菜切成极细的丝，挤出酸汁后被投入热油中，在噼啪声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空依赶紧拎起锅铲，快速地翻炒，片刻后见有菜汁逼出，一把抓起泡软了的粉条洒在菜丝上。翻炒几下后，她又丢了坨豆芽汁进去，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酸香诱人的气息，化作无数把勾人肠胃的小勾子，引得空秀在门口不停地晃悠。

蒸笼里是已经蒸好的一摞麦饼，薄如纸，每层之间刷了薄薄一层油，可以使吃的时候既不粘连又有滑润的口感。

热腾腾的麦饼里，卷上高高一筷子酸菜炒粉条，再配上浓香滚烫的杂菌汤。一口饼，就一口汤，再细细嚼块鲜美柔滑的蘑菇，全身上下都透着暖洋洋的气息。大年初一的这餐饭，吃得尼姑们美透了！

到了下午，头一个来烧香的施主出现了，居然是开茶馆的周娘子。

待敬过香，不灵陪着周娘子在尼舍里休息。饮了一满杯滚热的红糖姜茶后，周娘子才觉得浑身热和了，惬意地吐出一口气来，开玩笑道：“不灵师傅，我也不是头一次来无相庵了，以往怎不见你送我一杯热茶喝？”

“佛祖在上，你说这话可真真不该。”不灵反驳道，“以往庵里是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说一杯热茶，就是烧水的柴火都不够，你还想贪什么？也就是打去年起，捐给庵里的香油钱渐渐多了，柴火炭木都不缺，否则今天奉你的还是一杯冷水。”

周娘子抿嘴一笑，接过话茬：“你这是埋怨我之前捐的钱少呢！也罢，今儿我也大方一次，不然下次可没脸再进这庵门了。”说着，她便掏出一封红包递过去。

不灵却是没有伸手去接，“香火钱的箱子就在那里放着，你若有诚意，就自己去，何必经我一手！”

周娘子自觉失言，赶紧起身陪了个不是，又拉着不灵一同坐上炕，闲扯了几句，方缓过了刚才的尴尬。

不灵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今天来烧香了？以往你都是初五过了才来的。”

“嗨，你不知道。”周娘子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所谓‘恶人有恶报’，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我出了一口气，所以今天就来烧香了。佛祖保佑啊——居然还让我烧了头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