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虽然无智师太不大照管无相庵的诸多杂事，可应对冬山上的妖怪却很有一套。她不但选对了姚清，而且正是凭借着她给的“卍”字符，姚清才能从一场捉妖混战中得以脱身，一路顺风地完成任务，终于赶在天亮前返回无相庵。

听完姚清的叙说，众尼的表情可真是五花八门。有诧异不已的，有庆幸后怕的，有目瞪口呆的，自然，也有“果然如此”的。那个面露“果然如此”表情的，正是空依。

正如空依之前极不确定的猜测，邱家与这场闹剧的确有几分关系。邱家大儿在蔚州州府的一家绸缎铺子里做工，为人手脚勤快脑子灵活，很得众人喜欢。可就有一点不好——话太多。

正月十五花灯节时，州府走失了几个孩子，其中就包括了府台大人的外甥女。一般来说，走失的孩子是很难找回来的，可这次因为有府台大人的亲眷在内，捕头们很是卖力，甚至调用了黑白两道的力量，终于抓到了拐子，找回了孩子。为此，府台大人得到了上司的嘉奖，找回孩子的人家也敲锣打鼓地送来红罗帐伞外加一副“君则维嘉”的敬匾。此事在当地百姓中被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很是渲染了一番。

邱家大儿是个事事好插嘴的性子，无意之间就提到过自家老娘在十多年前捡到过一个孩子，白白嫩嫩，穿裹得也好，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可偏偏被丢在路旁。许是拐子拐了那孩子去，又嫌太小养着麻烦，才丢了的罢？可怜了那孩子，倘若不是被拐了，恐怕也是穿金着银的娇养小姐，哪知却做了剃头的尼姑，真真可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落在有心人耳中，便哄着他将诸多细节一一道来。空净被邱家捡到时，邱家大儿已经七八岁了，自然记得当时的情形。他脑子好，各项细节都记得差不离，就连空净身上的胎记，也毫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从邱家大儿顺口说出空净之事，到半个月前有人特特去邱家打听多年前是否捡到个相貌端正的女婴，再到当前的索女闹剧，只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纵然大家还有些想不明白的，但也不妨碍将自己的揣测补进去。至于所谓的皇帝选妃与空净之间的关联，众人也都是觉得巧，可为什么这么巧，谁也说不上来。

大家团坐一圈，理清了思路，群心群力想好了对策，准备好生打起精神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官司。只有空净，呆呆地蜷缩在屋子一角，既不难过亦不欢喜的样子，然而眼中的神情，看了令人酸楚。无智师太只望了她一眼，便转过脸去。不灵暗自叹气，上前轻拍空净的肩头，温言道：“这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不过是你的一个劫罢了。”空秀拉着空依一道过去，捏着拳头气咻咻地说：“师姐别着恼，看我们怎么收拾那俩骗子！”空依是两世为人过的，自然不会将空秀那么单纯，多少也猜出了空净的心思。可猜是猜出了，她却不知道如何劝慰，也只得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捏着小拳头要给空净出气。

空依在这边装天真，却不妨被一旁的无智师太看了个正着。她瞅着空依嘟着嘴，一脸稚气的样子，可眼底却有一丝难掩的世故。无智师太深深打量了空依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将更多的视线放在这个女孩儿身上，认真听她说话，认真思考她的建议，而不再视之为童言稚语。

姚清又往金刚寺送了一回信，来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待他向无智师太回话时，空依的早膳还没做熟呢！她一边拌着小咸菜，一边想：姚清还真是个顶有用的妖怪，打得了架，送得了信，装得了萌，结得了果（松子），可真是居家旅行必备用品，啥时候我也得降服个什么妖怪做小弟才好？

姚清方从无智师太禅房中出来，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后颈凉意丝丝。老桂树叶子哗哗直响，仿佛听得到荆粟的奸笑。

众尼匆匆用过早膳，甚是慎重地收拾了一番，方结队下山。路上，遇到早已候着的陆娘子等人。方到山下，又迎面碰到金刚寺的师兄们。两厢寒暄了几句，就见那奇葩夫妇俩带着一干仆妇们匆匆自山路而来。那干瘦男子远远从马车上便瞧见他们，赶紧驱车向前，连声大喊：“你们要跑路么？亏得我赶来早，可把你们逮住了。”

金刚寺的法徽和尚身担监寺一职，为人活络又有能力。他人高马大地往前一站，生生高出干瘦男子一个半头，立时将他的气势捺到尘土里去了。法徽将禅杖“咚”地往地上一插，面无表情道：“施主，不可如此妄言！贫僧等正要前往僧署拜见僧正，你们既然来了，便跟在后面罢！”说罢，不再理他，带领众人径直向浦阳县城而去。待最后一个人从身边走过后，干瘦男人方才回过神来，登时气得涨红了脸。他有心跳起脚来叫骂两句，可低头一看方才禅杖在地上插了个一尺深的窟窿，生生将要出口的不恭敬吞回嗓子里，翻了个白眼，却也只得远远缀在后面。之前，他觉得无相庵那些尼姑，欺负起来实在顺手得很，准备今日再好好耍耍威风。可谁料她们居然找了帮手——这些和尚个个高大粗壮，看他的眼神甚是不善，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忍了这口气，将正事办完赚了银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