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皇宫里发生了什么？高高的宫墙隔绝了一切，墙外初夏的暖风吹不散墙内的阴冷肃杀。

僧统大人、掌教大人在等待。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在观望。

可宫墙太高，即便血腥气浓得呛人，却与宫外无碍。几乎各个宫室都有被绑去暴室的宫女，即便是服侍贵太妃的齐兰姑姑，也未能幸免于难。贵太妃死活不肯相信，她先是求了太后，又亲自寻了大总管说话，可还是没能保住齐兰姑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贵太妃捏着雪白的丝帕，紧紧捂住樱唇，魂不守舍地喃喃道。她还记得齐兰刚进宫时不过十岁，与同龄人相比，又机灵又老成。她先是做扫洒宫女，半年后就入了贵太妃的眼，过了两年，便成了专责梳头的贴身宫女。这些年来，贵太妃守着个太妃的诰封，过得却是寡妇的日子，若没有齐兰的体贴照顾和开解，日子不晓得要多难熬！可是，齐兰——真的是？没有人告诉她齐兰犯了什么错，就是大总管也是语焉不详。她端出太妃的架势多问了几句，就被大总管阴阴地回了句“若太妃有什么纳闷的，或许能在皇上跟前得一二说法”，噎得她几乎厥过去。

贵太妃没能保住齐兰姑姑，其它宫里的更是噤若寒蝉。皇上还未大婚，宫里除了太后就是太妃太嫔，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宫里即将迎来新的主人，她们已是旧日黄花了。

皇帝沉着脸，看也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内务府大总管。大总管一头的茶叶片子，普洱茶褐色的茶汁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里，又烫又痒，他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皇帝用力闭闭眼，耳边似乎还响着大总管战战兢兢的禀报：“这些女孩儿入宫时，都是严格按照规矩审查验证的，既有家族里正的文书担保，又经过嬷嬷的逐项考察，无一有误。可是，在溯查到其家族时，却发现她们居然都是冒名顶替的，顶替的具是帝都附近殷实人家的女儿。这些人家经人介绍，高价买下了这些年岁相当的女孩儿，买通了里正，便送了这些女孩儿顶替自家女儿参选。这些女孩儿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活计，所以大多数都通过了嬷嬷的考察，得以进宫当差。”

“从齐兰始，起初顶替进宫的女孩儿多是穷人家的孤女，后来就以尼姑道姑居多。根据她们的口供，她们自拐了来，便直接送到庄子上，与其它地方来的女孩儿一道学习。进宫前，她们皆得了吩咐，只叫她们用心当差，并无其它要求。入宫后，她们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人的指令，只是凭各自本事在不同处所当差。”

“这些女孩儿因为都无父母亲人，所以也没什么挂念，做事勤恳认真，很快就得到娘娘们的赏识。”

“那些被顶替的女孩儿，都暗自远嫁他处，并不与帝都来往。所以也没人晓得她们被顶替入了宫。”

“根据参与买卖的人家口供，介绍人或是亲友，或是相识的人牙子。而溯其源头，却杂乱纷呈，男女老少都有，且因为是一锤子买卖，之后再无相见，亦无瓜葛，故而无法追查到底。”

这件事，真有这么简单么？

若真是这般简单，那就好了！

半个月后，这场风波渐渐平息下来，各处少了的宫人，大大小小共有四百五十人，有进宫将近十年的一等姑姑，也有才入宫不久的七八岁小丫头。到底大总管用了怎样的手段挖出了她们，无人得知，可那段时间里暴室的地面天天要用十几桶水冲洗血迹。

当然，皇宫发生的这一切，宫外的人并不知晓。

后来，僧统及掌教收到的回复是：“据查，各地尼庵道观所失踪的弟子，皆为有组织的拐骗所为。现已查证百余人，皆已还俗，不欲再入教门，其余则下落不详。敕令释道两门着力管理，严守门户，笃守静虚，勿扰红尘。”两位大人收到这样的回复，真真气个倒仰——不但没个可以接受的说法，反被倒打一耙。可那又能怎样？还不得捏着鼻子认了，各自回山整顿门下。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收到的批示，则是要求他们严密追铺逃犯，务必限期缉拿归案。半年后，逃跑的二管事被抓回，在他的指认下，衙役们在那个皇庄的后山一个山坳里，挖出了数百具年轻女子的尸骸，既有累累白骨，也有血肉犹存的。这些尸骸，无一不是从庄子里转去，有些是病死的，有些是不服管教打死的，还有的，便是□□不精、入不得宫又不能放回家的，便丢进了这尸坑里。

尸坑的惨烈有多恐怖，无人敢说。但就知道的是，挖到一半时，尸坑下面的土壤都是又黏又腥的，衙役和仵作都撑不住了，只得调了禁军来帮忙，整座后山被团团围住，前后忙碌了十多日才撤下山去。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递上了二管事的口供，随即内务府大总管亲自将二管事提进宫中审问。可没几日后，消息传来，说是二管事暴毙了。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皇帝好像忘了这回事儿，没有再下任何旨意。而滑似老狐的两位大人，也就顺势结了案，将厚厚一卷案宗锁进了天字号的档柜中。

这件起于诡异的拐子事件，最终又以更诡异的结果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