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州为官十多年,已深深体会朝中无靠山的苦楚。他自问为官也算勤勉努力,地方治理上官声并不差,可就是年年政绩考核上得不到一个“优”评——这如何升得了官?其中的缘由,不说也罢。
要说陆知州不想找靠山,那绝对是高看了他。只是他并非正经科举出身,在这个“同年”、“同窗”抱圈子的年代,自是难以被接纳。纵然他对上逢迎没少送过礼,可像他这样的官员如过江之鲫,少了人引荐,朝中的贵人们眼里哪里会放得下他这等五品小官。从来四品是个坎儿,倘再无法与上搭结,恐怕他就会在这知州位置上做到头了。
陆夫人的一席话,的确对陆知州影响很大。其实,过去这十多年里,他渐渐断了与宋家的来往,不是没有想了结了这门婚约的意思。只是他自诩读过圣贤书,明晃晃地做不来这等背信弃义之事,还想保留读书人的几分脸面,暗自希望宋家先悔了这婚事。他原是想着宋家是女方,必是比他们着急的。女孩儿过了及笄再无定亲,将来就难以找到好的亲事。而自家儿子虽然大几岁,却是一等一的人材,自可细挑慢选,待宋家等不及了先行将女儿嫁了,他便可以心无愧疚地另结一门好亲。
可是,谁能料到儿子实在太争气!
对于韩臬台这样的人家,陆知州从没想过能高攀上。臬台是三品,虽然如今是外放官,可回朝后不是入吏部就是大理寺,将来内阁里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倘能与韩臬台做亲,这样的美事能让陆知州半夜笑醒来!
虽然对于儿子的能耐与有荣焉,可陆知州依然少不了装模作样一番。先是狠狠骂了几句儿子“不思学业”、“不学无术”之类的话,被泼辣夫人一句“倘大郎真如你说得这般,韩二娘子岂能看上他”顶了回来,弄得他讪讪的,颇有些下不了台。之后,他又有些沉痛的样子,“毕竟我们与宋家有约在先,如此这般,总归是我们失了礼数,不大妥当罢?”
陆夫人被他一副唱念俱佳的姿态弄得险没笑出声来,赶紧低头喝口茶才遮掩住。自家老爷惯会皮里阳秋,事事都要将面子抹得溜光水滑,万不肯落了把柄。而在这件事情上,他只是不想“失了礼数”,言外之意,便是若能做得“合礼”,自然皆大欢喜。
想到这儿,陆夫人起身斟了一杯茶,翘着兰花指端到夫君面前:“这个,老爷不必操心。宋家既来了信,我们便遣个人过去看看如今的境况如何,再做计较。我想,宋秀才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自当做不出那等穷酸无赖的泼皮事体来。”
陆知州望着夫人保养得宜的纤纤葱指,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宋秀才寄出那封信后,左等右等,直等了个把月,也没有什么消息。一方面,他觉得陆家必是眼中无人,看不上自家,连带着对这份婚约也是置之不理,罔若未有;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是信没有送到,期冀着陆家还念着当年的情分。宋娘子对他这种心怀侥幸的心态很是嘲笑一番,同时亦对这桩没着落的婚约担忧不已。
宋家夫妇愁肠相对的时候,他们并不晓得,陆夫人派来的亲信已经到了此地。
陆夫人派来的亲信是她的陪房,是府里的外院二管家,娶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当初,她出嫁时,娘家家境远好于陆家,陪了四房得力人家,一嫁进来两年内就把持住了陆家的内宅外院。这些年来,陆夫人将内宅打理得甚好,甚至在陆知州身边都插上了自己的人,上上下下都约束地极有规矩。
不过,他此行而来的任务,不仅仅是对宋家“看看如今的境况如何”。临行前,陆夫人对他叮嘱了一番。而还没出城门,就被早已守候的少爷小厮拦住,拉到了在酒楼里候着他的少爷面前。表面上,少爷的话与夫人的叮嘱差不了太多,可细细琢磨起来,他不由背上一冷。他抬眼偷看,却正对上少爷盯着他的视线。两道目光如锥子般又冷又硬,令他难以相信这会是那个待人温润如玉的少爷么?
陆管家在县城了盘桓了七八日,又悄悄去了趟宋家庄,便将宋秀才的情况摸了个七八分。作为陆夫人的亲信,他自然不会觉得宋怡娉是自家少爷的良配。他心里门儿清夫人少爷的意思,可要让宋家提出退婚,并不是他区区一个管家出面就能解决的。
夫人要他“速去速回”,意思是不要在其中耽误太久。眼见十天快要过去了,陆管家咬咬牙,准备先试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