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依正在给宋怡娉换药。她咬着牙尽量不使手抖，可实则小腿肚子都发软了。

面对血糊糊的一个脑袋，任谁也会被吓着。更可况空依从上辈子就是“见血软”，虽不至于血晕，可总免不了手软脚软。正因为如此，她才做了十年的白案打荷。

止血生肌的药是黄秋秘藏的好药。这药原本是他娘早些年间为他爹黄大柱所制——货郎整日穿行山野间，总会受些皮肉伤。后来，黄秋又在其中加了些其它成分，譬如：灵芝、桃花之类，非但消疤无痕，还能令肤色白净。黄秋絮絮叨叨地啰嗦了半天详细用法，听得空依心烦，觉得这泥鳅精实在矫情得可以，想要显摆却偏又装出一副“想你也不识货不若我来教教你”的模样。上药时，空依本就紧张，偏黄秋还在一旁指手画脚，一会儿说“这里要抹到”，一会儿说“那里涂太厚了”，恨得空依几乎将要药膏摔他一脸。黄秋平素里也颇机灵，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却很没有眼色，面对空依的臭脸视而不见，一手捂着鼻子一手隔着虚空远远地指指点点。

宋怡娉原本忍着头痛靠在背枕上，任空依在她脑门上动来动去。可看着这一大一小不对盘的样子，尽管疲弱，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还有精神笑啊？”空依嘟着嘴，“那会儿不要命地往地上磕脑袋，你还真狠得下去！”

“不那样，又能如何？”宋怡娉细声细气地反驳，“宁可一死，我也不会遂了他们的心！”

空依瞪了她一眼，“寻死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可人家都是一头撞死，痛一下就一了百了了，你倒真真是个不怕疼的，磕得血肉模糊神志不清了，还在不停地磕。那时——嗨！险些被你吓死！”

“怎么不怕疼？可疼，又向谁说去呢？这世上，疼我的人都没了。纵疼得要命，也得自己忍着。”宋怡娉淡然道，可话落进空依耳中，却是充满了哀伤。

她有些恼火地将手指上的一团药膏厚厚抹到宋怡娉的脑门上，哼道：“你倒想得明白！可你不心疼自己，自有旁人心疼你。”

“小师父可别说这话哄我。我在这世上已是无亲无故了。”宋怡娉骤然想起宋氏族人，恨意乍然涌上心头。

空依一看她脸色，便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你可别生气上火，不然这脑门上伤疤褪不干净，你这辈子就只好日日带着帷帽了，连嫁人恐怕都难了。”

“我并不曾想着嫁人。”宋怡娉摇头。

“不嫁人？可不就正遂了陆家的心愿！人家巴不得呢！”空依将干净棉布一圈圈裹起，顺手将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塞给一旁的黄秋。黄秋不妨，接了个手忙脚乱，差点将白玉药瓶丢上天去。

“陆家？”宋怡娉眼珠一缩，一下就盯紧了空依，“你知道陆家？你怎么会知道？”

“你娘说的啊！”空依见有一点药膏渗出棉布外，正想抬手擦去，就被宋怡娉一把扯住。“我娘？怎么会？我娘已经——”

“你娘的确死了，不过是她的亡魂告诉我们的。”空依解释道。

“不可能！”宋怡娉绝不相信。她爹宋大庭是个秀才，自幼教她“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她也从不信鬼神之事。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你娘的亡魂求到我师父跟前，我们怎么可能晓得你的遭遇，然后寻到你家里去救你？”

宋怡娉还是不相信。尽管她对突然出现的无智师太等人心存不解，可她并不曾将之与亡故的母亲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