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无智师太晤面的土地仙是个新上任的，接了前任的差事不过三年。他经验少，阅历浅，又正值贪玩好乐的年纪，自上任来不是参加所辖土地上树神花仙的宴请，就是三天两头地与城隍套近乎，因此对于宋家庄内发生的事端，他居然一无所知。

无智师太几个问题问下来，土地瞠目结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脸色便不好看了。土地仙暗暗叫苦，却不敢显露在面上。他也晓得自己甫一上任，得意之下，有些轻狂了，所以只敢小心应承着，生怕惹恼了对面这位面冷心硬的老师太，丢了自己的前程。

无智见土地仙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样子，斥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滚儿，终是没吐出去。她是释门弟子，而土地仙则是由天庭任命管辖，正经说起来，倘土地仙不卖她的帐，她也不能拿土地仙怎样。思及此，她带着几分恼怒几分无奈地挥挥手，撵走了土地仙。年轻的土地仙赶紧施了个礼，逃命般地窜了。那一身粉衣紫腰带，衣摆上还绣着鲜艳的桃花，落在无智眼中，实在烧心得很。

第二日，土地仙主动出现了。

这次，他很是捯饬了一番，换上了规规矩矩的白衣青带，发髻上老老实实地地簪了枚青桐木的发簪——这正是土地仙该有的官方打扮。不过，因着他还年轻，尚不至于拄着根弯头老拐杖，只是握着柄如意，眉清目秀的，与土地庙里的泥塑毫无相似之处，倒像是哪位神仙门下的俊俏童子。

这土地仙名唤肖真真，仙龄七百一十四岁，在九州大地上众多的土地仙中算是颇年轻的一个。他本是个鲤鱼精，几百年前跟着一群鲤鱼去跳龙门。彼时，他道行不够，却有把子力气。自己没跳过龙门，却好巧不巧地拿头一顶，正正将眼看就要力竭跌落的一条鲤鱼精向上一拱，帮着他擦着龙门的边就飞过去了。那条撞了大运的鲤鱼精就此化成了龙。

成龙后的鲤鱼精要报恩，便将肖真真收作小弟照拂着。几百年后，那龙娶了云梦泽的龙女为妻，在岳父的运作下，不多久，便带着妻子小弟等赴曲江做了一江的龙君。曲江不长又不宽，从上游到下游不过百八十里，可曲江名气大——无它，曲江绕着帝都半圈，生生成就了“曲江夕照”的帝都十八景之一。新来的曲江龙君一就任，惊落了无数眼珠子。须知，曲江龙君的位置，向来是众多龙子龙孙们打破头也要争抢的香饽饽——但凡是跟凡间帝王挨着边的，就没有不吃香的。尤其是帝都这种一等一的繁华锦绣之处，人气功德两旺盛，谁挨着谁受益。

名不见经传的新任曲江龙君照例款待左邻右舍，觥筹交错间，大家才恍然大悟到这位有个不得了的岳父。老辈神仙都晓得，云梦泽乃是上古大泽，据说远古时期其泽广大不知几千万里也，最早的云梦泽主人乃是与女娲、伏羲同一辈的上古大神——而彼时，天地间还没有龙族呢！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上古大神先后陨落，云梦泽也换了主人，并入了天庭的管辖范围内，成为由龙族掌管的水域。时至今日，现今的云梦泽不过一方八百里的大湖，掌管的龙君低调得不得了，不要说寻常神仙，就是龙族中认得他的恐怕也不多。可有眼光有见识的老辈神仙却多少晓得些这位龙君的往事，自然不敢小觑他以及他掌管的云梦泽。

曲江龙君赴任后，一干下属服服帖帖，公事私事都很顺畅。日子过得惬意了，他便想着怎么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首要的，便是将忠心的小弟们逐个安置个好去处。能娶到云梦泽龙女为妻，他自是很有几分本事。果然，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将五六个小弟一一推到了天庭在册的仙位上。而其中一个，正是肖真真。这便是为何肖真真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土地仙位置的原委。

肖真真自做了土地仙，谨记着曲江龙君的吩咐，与左邻右舍上司下属关系处得极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几乎忘记了所辖土地上的众多凡人百姓。如今犯在无智师太手上，纵他有靠山，可倘若被参一本“渎职失职”，也有他麻烦的。

肖真真为人机灵，又不怕丢面子，第一日在无智处吃了排头，当夜便返回宋家庄，连夜将能打听到的情况探了个一清二楚，次日一大早便来向无智报告。

结合了宋娘子魂魄所探听到的，以及与小纸人后来偷看到的，无智对这件案子的前后了解了七八分。

只是，即便她了解得再清楚，可却没法向官府报案。

怎么说？

将宋娘子亡魂拘来作证？让小纸人来场全套的做戏？还是请土地仙现身述案？总之，一切还是落在了“无凭无据”的由头上。

室内一片沉默。

虽然众人都晓得就这么着去告官是不现实的，可无所作为的感觉真得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