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进屋，众人觉得就好似一下跳进了沸汽腾腾的浆糊锅里，被劈头而来的黏稠如浆的闷热糊了个头晕眼花。

空依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拼了命地自胸中吐出一口气，方觉得三魂六魄归了位。屋子里昏暗无比，所有窗户都严丝密合，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就连窗户缝都堵得严严实实。再者，门框上还挂着棉被，故而整间屋子暗得就跟地窖似的。唯有靠门处的小桌上亮着一盏油灯，闪着不过豆大的一簇火苗，依稀能辨识一二，方不至于被脚下的东西磕绊到。

老妇人托着油灯，在前面引路，虽然不过七八步的距离，大家伙儿却走出了一身热汗。

床榻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看不出胖瘦来，惟听得粗重的喘息声一长一短地交错着，如经年的风箱破旧不堪，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漏气。借着油灯的一点微光，无智师太探指搭在那人干瘦的腕上。众人皆屏息不语，愈发显得屋子里有说不出的诡异。

切过了脉，无智又令病人伸舌瞪眼，看过了舌苔和眼色，然后又在他喉部摸索了几下。老妇人跟不上无智的速度，手中的油灯摇摇晃晃，空依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也不晓得师父是怎么“望”病的。

幸而，无智并没有在屋子里停留太久，就这样，空依已觉得自己的半条命都融化了。她攀着宋怡娉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挪出屋，抬头一看，宋怡娉的脸色也是红得难看。两人同时长出一口气，觉得此刻头顶的太阳比方才温柔了许多。

尽管额头上汗津津的，无智依旧保持着高人的姿态。老妇人是习惯了这样的闷热，她抱歉地解释道：“我家老伴儿怕冷怕得厉害，一点风都见不得，这样的天，就是盖上三层棉被，他也喊冷。郎中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喝些止咳的药，其他的。。。。。。”她神色变得黯然，“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着情形，只怕还不到一个月罢？”无智又端起了水碗，不过却没有往嘴边送。

“正是！”老妇人点头附和道，“他变成这样也不过是从上月底开始。起初，他只是怕冷，可是无论穿多少件夹衣都不成，后来，索性将棉衣穿上，方好过些。没想这才好过了两三日，他又喊冷，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就只能这样了。”

“我瞧着他并不出汗？”无智想起方才切脉时，指尖下的肌肤干燥而冰冷。

“的确如此，哪怕热成这般，他也是一滴汗也出不来。可真真奇怪！”老妇人又将病人的各种病症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就连每日何时服药何时用饭都说得一清二楚，可见是极为用心。

无智闭目沉吟了许久，心里有了一点底。待她再睁眼时，老妇人诧异地发现她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光，疾如电，而冷如刀。

“我许是看花眼了。”她喃喃道。

无智分别在院子的四角站了小一会儿，又围着屋子绕了数圈，那样子，不像是个要治病的尼姑，倒是个看风水的阴阳先生。老妇人见她半晌也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东游西逛，心了一沉，急忙问道：“师太，是不是我老伴儿的病。。。。。。”她以为老尼姑是没有把握医好病，方如此装模作样。这样的情形，她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倘有一分希望，她就紧紧抓牢，不想放弃。她实在不想将“治不好了”这几个字从自己口中吐出，只是死咬着牙关，期冀而又固执地望向老尼姑。忽然，一只温热的小手搭在她手背上，女童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婆婆莫急。我师父在想法儿呢——我师父从不说诳语，她既应了你，就必然会做到。”老妇人低头一看，就见小小圆圆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满含安慰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