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乔带来的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因为，在裴致珈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幻想。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泡沫总有破碎的一刻。

天色更暗了，夜风越来越大，将裴致珈垂落腮边的一缕乌发吹得乱飞。她觉得两颊寒意刺骨，抬手一抹，是冰冷的泪水，不知何时无声地流淌。

“奶奶，怎么办？”寇娘子和玳瑁一边在心里将修煌骂了个千死万死，可同时，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倘真如青乔所说，那她们必须逃。可是，又往哪里逃呢？

裴致珈勉强收拾起破碎不堪的心思，转过头，望着身边最贴心的两人。是的，在跟随着来省府伺候她们夫妇的下人中，只有乳娘和玳瑁是始终与她一条心的。而其他人，她不敢保证。毕竟，他们的身契在她出嫁的那天起，就将主人家改成了修家。即便是裴家送进来的，可三年过后，谁还能保证他们的忠心？

寇娘子与玳瑁的眼中俱是惊惶，脸上手心一片湿冷。寇娘子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得倒吸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厉声道：“奶奶，不能再犹豫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奶奶，赶紧拿个主意罢！”

乳娘尖锐的嗓门像根刺一般扎得裴致珈耳根发疼。她咬住舌尖，努力将眼中的泪逼回去，片刻后方道：“我们逃罢！现在就收拾东西，逃回家去！回到家，只有爹爹娘亲为我做主！”她语气坚定，声音中却带着颤音。

逃？玳瑁与寇娘子两人面面相觑。须知，从裴家庄所在的微澜县到省府，纵有马车也要走个四五日。当初，他们来省府，一路行有车宿有店，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就这儿，一干人都累得够呛。如今，就凭她们这几个一不识路二没脚力的老妇弱女，如何能逃回家？

可不逃回家，又能去哪里呢？在这省府，学政府是地头蛇，想要令这几人悄无声息地失踪，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有逃回自己的地盘，才有条活路！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先逃罢！

裴致珈吩咐两人将细碎银子分成多份，每人身上揣几个。再从妆奁匣中将值钱的珠宝收起来藏在身上。寇娘子可惜极了——这些首饰无一不是贵重的好东西。原想着此次来省府赴考，倘姑爷高中必免不了于人前得意，届时奶奶好生打扮，也是为姑爷长脸撑场子。哪知？！寇娘子不欲多想，转身从花盆里挖了两手泥，涂抹在红宝、点翠等精贵首饰上，遮掩住熠熠生辉的宝气，方用粗布抱起来。

“玳瑁，你去找两身下人穿的粗布衣裳，与奶奶都换了，鞋子也要厚底耐行路的。”寇娘子到底年岁长。她虽无逃命的经验，可毕竟生活阅历在那儿摆着，四十多年的饭不是白吃的。

玳瑁闻言，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堆灰蓝色的大褂进来，都是厨房里下人的外套。裴致珈顾不上粗布衣裳上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和可疑的污色，三两下套上大褂，再由寇娘子将头发打散了，在脑后抓了个歪歪的髻。待草草收拾停当后，三人彼此上下打量，只见最精致不过的奶奶此刻比个看院子的婆子还不如，至于寇娘子和玳瑁，满身的萎顿，丝毫不见平素里的精明伶俐。

玳瑁先出了房门，左右望望，便顺着墙根，躲在阴影里，悄悄溜出内院。另两人各自抱着个小小的包袱，紧随其后。

此刻已过了晚膳辰光，下人们多半在休息。此次来省府，裴致珈只带了十来个下人，其中一半是外院的厨子、车夫和跑腿的。人虽不多，可这租住的院子不大，所以保不齐会在哪儿碰到。故而，玳瑁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探着路，一路上东张西望，有个草动风吹，就能将她吓出一身冷汗来。好不容易，她们终于拐上了通往侧边小门的一条小道上。小道尽头，是一扇挂着铜锁的陈旧木门。

玳瑁见木门附近空无一人，急出了满头汗。她不敢放开嗓门，只得憋着气小声促唤：“青乔！青乔！”

她方唤了两声，就听到木门外熟悉的男声小声应道：“我在这儿。看下面！”

玳瑁一低头，就看见一把生锈的钥匙正偷偷摸摸地从下面门缝里塞进来。她一把拽住，抬手就往锁眼里捅。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手心的汗太湿滑，几次尝试都没有将锁打开。她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寇娘子一把推过她，将钥匙狠狠戳进锁孔里，紧抿双唇，咬着牙用力缓缓向一侧转动。

“嘎达”裴致珈只觉得那声音在这只闻粗重呼吸的黑夜里，有着说不出的阴森。锁打开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可却能将这几人刺激得头发根都竖起来，可见其已紧张到何种地步。

许是木门经年未开，玳瑁拉动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动响。她惊慌失措地频频回头张望，生怕将附近的下人给招来。

三人一出门，青乔就将钥匙从寇娘子手中抽走。他一跳就窜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嗖嗖几下爬上去，瞅准了地方，反身一跃就跳到院墙上，瞬间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