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一开始,寇娘子瞧着敦实姑娘就不大顺眼。这姑娘,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抬眼,就凶巴巴的,一张嘴,就能噎死人。好几次,寇娘子被她怼得有口难言,真想一翻眼厥过去算了。
可惜,前不知进路,后又有追兵,她想起离家前太太拉着她的手千万句叮嘱,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拼着一口气,把奶奶平平安安地带回家。
故而,她只得忍一时之气,心里已将敦实姑娘的小人不晓得扎了多少遍。
寇娘子一听这话,心下一个哆嗦,头发根的毛都快炸了。她紧绷着一张肥白的圆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眼中居然露出了凶光。
玳瑁无意见抬头一看,当即被寇娘子给吓到了。
“嬷嬷——”她怯怯地低声唤道,却见寇娘子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敦实姑娘,眼睫都不带眨一下。
“你这般望着我做什么?”敦实姑娘一点也不在乎,她摇头晃脑道:“我又没去过什么微澜山裴家庄,在哪个方向都不晓得,怎么指路?我瞎指一气倒容易,可你们在这山里转悠着,倘掉进了熊洞豺窝里,那才是要命呢!”正说着,远远自深山里传出一声凄厉的长嚎,仿佛在给她这段话加佐证。
裴致珈又累又痛,依然强忍着。她觉得这姑娘话虽不好听,道理却是真真的。倘遇上个怕事嫌麻烦的,随便一糊弄他们,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只是,这姑娘的大实话,恁地令人听着心凉!裴致珈只觉得心里悲酸不易,喉中一阵哽咽,落下两行泪来:“姑娘,求您想个办法!就算指不出路,也请帮帮我们。救命之恩,必将大报!”说着,她就要跪下来。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求过人。如今,就算不为着她自己,也要考虑下三个忠仆,千金大小姐的娇贵在有些时候是不值一文的。
幸得敦实姑娘反应快,立马窜过来一把拽住她——
“哎呀哎呀!怕了你了!”她又是跺脚又是摇头,似乎在气恼自己怎么就这般心软,“索性我带你们走一段路罢!”见裴致珈带泪的脸色乍露惊喜,她又补充道:“丑化可先说在前面——我可不保证一定带对路,万一有个错啥的,你们可别埋怨。”她一边说着,一边斜睨着旁边的寇娘子,意思不言而喻。
玳瑁机灵得不得了,赶紧接过话:“不会不会!姑娘出手相助,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会埋怨?就算有个万一,也是我们的命数,与姑娘无碍。”
敦实姑娘眼皮一扫,见这几人虽面露憔悴,却个个细皮嫩肉,显见是平素里没吃过苦的。如今她们个个满身满头又是泥尘又是草叶,真个应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当年,倘若。。。。。。“唉——”她心里深叹一气,用力摇摇头,想要将往昔诸苦赶开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年轻,一颗心还不够皮实,就这么轻易地被那位奶奶眼中的哀绝和坚韧打动了。
“姑娘——”玳瑁见敦实姑娘望着远处山巅发呆,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啥,肚子饿了!”她揉揉肚皮,揉出了一串“咕噜噜”。
敦实姑娘没觉得啥,玳瑁倒先脸红了。这姑娘,也太不讲究了罢!
好笑的是,她这厢才小小地腹诽完,那厢几个人跟约好了似的,肚子齐齐响了起来,动静更大。
这下,玳瑁的脖子都红透了。
“嗨?你们带吃的没有?”敦实姑娘一点也不客气,很直接地伸手。
这下轮到玳瑁傻眼了,“没。。。。。。没有。”
敦实姑娘怀疑地打量着她们,视线在青乔和寇娘子抱着的小布包上连续打了好几圈,大概觉得这巴掌大的小布包也不像是能放干粮的,方瞪大了眼睛怪异道:“你们逃命,居然不带上干粮?”
这几人面面相觑。生平第一次逃命,完全没有经验,只想着带上金银细软,却没想过有时候一块金子也未必买得到一口吃的。
敦实姑娘这下真想大声地叹气。事实上,她也就这么做了。她连连叹了好几口大气,之后,方垂头丧气道:“既如此,先歇会罢。你,小兄弟,跟着我找吃的去。”她也不瞧瞧青乔还要比她高半个头,就大喇喇地喊人家“小兄弟”。也就是青乔脾气好,被她这么唤着,一声不吭地跟在屁股后面。
玳瑁和寇娘子扶着裴致珈靠树坐下。脱去她脚上的鞋,只见红肿的脚腕发得更大了,而更可怕的是,原本白嫩细滑的脚底上,被磨出了十几个烂乎乎的血泡。脓血将袜子都浸透了,紧紧粘在脚底板上,看着触目惊心。
“奶奶!”玳瑁几被吓傻了。她抱着裴致珈的脚,眼看着就要哭出来。身旁的寇娘子亦是心疼地直哆嗦——她乳大的姑娘哟,啥时候受过这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