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这一番来去委实不易。

首先，光天化日之下，他是没那胆子使法术的。

其次，他是妖精，天生对寺庙道观之类有畏惧。小时，她娘告诫过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贸贸然地闯入这些地方。听说，有些寺庙道观的门口还悬着斩妖剑八卦镜什么的，就等着哪个不开眼的妖精送上门来。方才，他也不知是怎么就昏头了，被宋仪娉一踹，乖乖地往崇恩寺里去，居然忘了母亲的告诫。等到他被人送出了崇恩寺，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淌汗，上上下下将全身细细摸了一遍，确认全须全尾了，方放下一颗凄煌的脆弱心。

崇恩寺不愧是帝都第一寺，委实大！

黄秋找到了一位知客僧，先前还担心说出无思师太的名号，人家未必会理睬。谁料，那知客僧频频点头，待问清了他是替无智师太跑腿的，赶紧带着他在寺里快步疾行了好长一段路，七拐八绕，途径了数不清的房宇阁台，方止步在一处清静的白石屋前。

石屋旁的石几上，正摆着一副棋局，一僧一尼相向而坐，默然对弈。

“启禀大师、师太，无相庵无智师太遣人来了。”知客僧恭敬行礼。

“哦？”白衣僧抬眼一扫，面上微有诧异，转头笑道：“无智师妹大有长进啊！”

只见老尼上上下下打量了黄秋一番，摇头道：“只怕未必如师兄所想。这位公子，未见的是师妹收服的，倒像是自己乐意的。”

黄秋一听，立马惊出一身冷汗。

这两位可不得了哇，眼光忒毒！

此刻，他也顾不得一边站立的知客僧，当即跪下，恭恭敬敬地嗑了个头，“小人乃是黄花潭人士，名唤黄秋。得无智师太相救，躲过一劫，故而一路跟随师太，侍奉左右。”

“无智现在哪里？”

“此刻正在崇恩寺外的茶铺里歇息。”

无思一想，就晓得因着今日讲经，师妹被阻在寺外而不得入，此刻必然是气鼓鼓的。她一乐，便语气软和了许多：“你这孩子倒是不错，鞍前马后，想必辛苦不少。”

黄秋一听这话，顿感诚惶诚恐。他赶紧低下头，“不敢。都是小人分内之事，承蒙师太不嫌弃。”

“你这孩子虽有些油滑，不过能令师妹上心，想必本性不差。方林，你去送他一程，待会在门前迎一迎无智。”

知客僧领命带着莫名其妙的黄秋离开。一路走着，他还在揣摩无思师太的话。老实说，黄秋真心不觉得无智师太待他“上心”。甫一相遇，无智师太就给了黄秋一个下马威，从此，对他就没好脸过，寻常时都不搭理他，就算有事，也是冷言冷语地，三两句匆匆说完，仿佛跟他说话很跌份儿似的。也就是黄秋脸皮厚，倘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拍拍屁股分道扬镳了。如今，无思师太说他“能令师妹上心”，初听像个嘲讽，可人家一高人，用得到一见面就嘲讽他？既不是嘲讽，那就是夸他了？只是，黄秋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无智师太哪里待他“上心”了？若不搭理他就是“上心”，那“不上心”，该是如何？

黄秋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直至走到茶铺。

师姐妹甫一相见，那情形——啧啧，倘两人再年轻个二十岁，准保儿会抱头痛哭！空依如是偷想。

无智自不必说了，一瞧见师姐那比橘子皮还要皱五分的老脸，顿时激情勃发，先是两眼瞪得溜圆，待确认了面前这老尼姑是自己十多年不见的师姐后，居然就直接动手了。她一边摸着师姐的老脸，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你看你，游历也就游历，怎地将自己弄成个老菜皮？你这老苍苍的，不是带累我么？同你一道露脸，旁人不晓，还以为我是你徒弟呢！你可真会占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