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一句老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谢家,就如划过天边的一道虹光,飞而来,逝而去,只当做了承泰年间的一个笑话。
谢侍郎倒灶,谢烨被革出族,谢家纵国公犹在,也已成了个空壳子牌坊,再难有起复之日。庄太后一系委实高兴,就连如今的庶民、昔日的承恩公,也毫不遮拦地放了整整三日的鞭炮,以作庆贺。不知情的,哪里会想到这是庆贺仇家下台呢!这份普天同庆的作态,恶心地承泰帝险三天吃不下饭。
然,同为姓庄,定国公可差点被给郁闷死。一大早的,就有宫里的內侍来叩门。
定国公一看,嗬,还是熟人呢——慈恩宫大太监梁公公。梁公公一手捏着娇俏的兰花指,一手捧着卷金黄绢,一双细眯眯的眼睛微向两边挑起,初看似笑,再看发冷。
定国公心里一咯噔。他瞅瞅梁公公肥白的双下巴,再瞅瞅他手中的金黄绢卷,拱手涩声问道:“公公一向可好?未知您此来,有何贵干?”
梁公公双眼一挤,愈发显得眼睛跟两道细缝似的,呵呵笑道:“承国公爷吉言,老奴身子骨还算不错。蒙太后她老人家不嫌弃,老奴还能伺候太后几年。”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绢卷,“太后懿旨在此,请国公爷接旨罢——”
定国公甫一见到那金黄绢卷,就晓得是慈恩宫的懿旨。皇室规制,谕出圣上,用的是明黄绢,而金黄绢,乃是后宫懿旨。如今,皇上还未大婚,这懿旨只能是太后所颁。令定国公不解的是,自己这一支虽则同属庄氏,然,与太后一支已出五服,血缘上既不亲近,朝堂上也少有往来,这突然颁道懿旨,所为何来?
定国公心里疑惑着,手下却不能怠慢。大管事将香案等器物一一摆放,定国公便带着儿子叩拜接旨。
结果,这懿旨一念,可没把父子俩给气死。
懿旨骈四俪六,翻成白话就是这样——
谢兼庭那混蛋狗仗人势,贪污了那许多银两,简直是天理难容。幸而有定国公这一等一的忠良之臣,不畏权势,排除万难,将谢兼庭的种种罪行逐一查明,大白天下,方使清流回归正源。太后身为长辈,委实为这般有出息的后辈高兴,为此,特特颁下奖赏若干,勉励定国公要好生忠君尽职,方不枉我庄家的好儿郎啊!
哎呦喂,不说定国公内里如何翻腾,光庄居胥就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父子俩跪着听完懿旨,彼此一转头,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
“国公爷,接旨罢——”梁公公的兰花指依然颤巍巍地翘着,庄居胥好想一步上前“咔嚓”给他掰折了。
定国公起身,强忍着恶心,接过了闪着金光的懿旨,还得按照规矩塞给梁公公一个极精致的荷包。
梁公公捏一捏,指尖感受到的是圆润滑腻,不动声色地微一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交接了“奖赏”,方一摇三晃地回宫去了。
定国公吩咐了大管家几句,便与儿子一道进了书房。甫一关上房门,庄居胥就变了脸色,怒道:“这老婆娘要做甚?”
定国公双眼一瞪,喝道:“说什么呢?目无尊长,口出恶言,又想抄书了?”
庄居胥一缩脖子,委屈地噘嘴一撇,虽不再出声,可面上的忿忿之色愈发明显。
定国公虽喝止了儿子,实则他心里已把庄太后来回骂了八百遍。倘不是还有同一个祖宗,他简直能问候到这老婆娘的上八辈去。
这懿旨,何其恶毒也!
表面上看,懿旨里,对定国公大加赞扬,那话一套一套的,要不是定国公有自知之明,非得被夸得当自己是国之梁柱,肱股之臣呢!然,定国公非常清醒,他不过一刑部侍郎,上面还有尚书老大人,还有御史台和大理寺,自己算哪根葱?好罢,纵不能将国公谦虚成大葱,可一虚衔的国公,真还不如一刑部侍郎实在。庄太后将定国公夸上了天,仿佛这案子若没了定国公,简直就不可能查出真相。这是当刑部尚书等诸公都是死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