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家乃是真正的世家。
往上追溯四代,这一支本是庄氏嫡支,真正的大家子弟。不过,在定国公曾祖父时,因着脑子一热,在立储大事上抱错了大腿,随后便遭受到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亏得他打得起脸弯得下腰,果断地将爵位让给了庶弟,自己带着这一房子弟退居而为旁支。这既是一种表态,又是一种果断。
新帝原本还想好好出出气,却险没被他这招给噎死。人家都如此低姿态了,腰身将将要伏到土里去了,还不能放过么?为了不给自己招个“苛待臣下”的坏名声,新帝也只能悻悻然收手了。
如此忍气吞声地憋屈了几十年,到了老定国公一代,终于凭借实打实的军功,又在朝堂上赢得了一席之地。直至此刻,方有人想起来,原来老定国公本就是出身不凡滴!不知怎地,有些话传到了庄皇后耳中,心里便不大爽快了。
庄皇后能坐上皇后宝座,皆因两人恩泽。一为其姑母,已逝的太后庄太后;二为其父,庄太后之兄,老承恩公。庄太后因生皇子而未暴毙却只是被拘禁于寺,固然有其父兄倾其家产代为说项求情的缘故,内里又何尝没有其父兄这一支乃是庄氏嫡支的缘故——庄太后的祖父正是定国公曾祖父让与爵位的庶弟。不过,因着这让爵之事委实事出有因,故而庄太后这一支自祖父袭爵后,便有些渐渐没落的趋势,从先前的一流勋贵逐渐沦落为二流门第。
后来,虽则庄太后凭借亲生子称帝而得以杀了个回马枪,但她委实福薄,太后没当几年就薨了,而庄氏的门第才将将有些起色。为此,庄皇后便下定决定要好生将自家门第抬一抬,务必要成为大雍朝仅次于皇家的门第。
必须说,庄皇后的目标是明确的,志向是远大的,惜哉,手段是错误的。她只一心想着自家这支嫡脉子孙如何风光耀眼,却不想着大家都是供着同一个姓庄的老祖宗。她时不时地打压旁支,尤其是对于定国公这一支,更是千百个看不顺眼,仿佛其存在就是在提醒自家的爵位来得如何不正。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庄太后一支与定国公一支既有不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宿怨,也就难怪在承泰帝发动宫变时,定国公纵得到消息也自当做不知。
承泰帝对这两支“庄”之间的恩怨心看得分明,因此,他对定国公便采取又打又拉的手段。先是借着软禁庄太后吓唬定国公,吓得他将儿子都偷送出去了;然后又摆出“君臣相和”的嘴脸,哄着定国公继续给他卖命。
承泰帝耍这手段时,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一向素擅装像,起初颇为见效。
倘不是定国公早年间在军中锻炼出的好头脑,没准儿真能给他蒙过去。人家毕竟是训练斥候出身,玩的就是心眼和阴谋,固然一时被承泰帝给唬了,可待清醒后再一想,哪有不气得呀呀呸的?
皇帝玩权术,玩制衡,本就是帝王术之一,倒也无可厚非。可承泰帝到底政治经验不足,这手段玩得不咋地,十四五岁对上四五十岁,难免会有漏穿之处。定国公是谁呀?打小就是人精子,不然,也不能老爹派去训练军中斥候呀!他看着承泰帝摇头晃脑得意洋洋仿佛“一切尽在朕手中”的蠢样,觉得自己居然先前会害怕,深觉着自己的老脸红得跟蒸螃蟹般——既是气自己,又是□□帝。
定国公虽则不大看得上眼小皇帝的手段,但在谢侍郎一案中却没有动任何手脚,除了传递点消息给崇恩寺,在抄家审案过程中绝对称得上“秉公办案”。承泰帝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自己御下有方。既以为定国公父子又忠心胆小,承泰帝便觉得可以托以心腹。于是,在礼部尚书连上三道折子“催婚”后,承泰帝终于装作羞羞答答地模样纳谏了,其实,只怕他心里恨不能对着朝臣大吼三声:“爱卿们呐,撸起袖子猛揍文首辅啊!谁第一个削挫文首辅,我就立他闺女为后!”
因着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别有打算,承泰帝硬是拉下了脸皮,掐着声对着庄居胥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
庄居胥乍一听,颇有些不大乐意。回家后,他向父亲抱怨道:“当咱家是媒婆呢?居然让我打听各家闺女的好赖?”他想起前次被承泰帝召见,怒道:“几日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老丈人靠得住,哪怕闺女是母猪呢,朕也愿立为后!’敢情是放。。。。。。放。。。。。。”
庄居胥气得一拍桌子,终究忍住没说出那个字。
定国公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他端起茶盅,掀开盅盖,轻嗅,微啜,细品,眼皮都不抬一下。许久,他方淡然道:“何至于如此生气?”
“父亲,咱家是国公府邸,祠堂里供着睿皇帝赐予的铁券,他怎可让我去做这种窥伺门户的宵小行径?这岂非折辱与咱家!”庄居胥越想越光火。
“折辱?”定国公轻声一嗤,放下手中茶盅,抬眼望向儿子,“只怕皇上未必觉得是折辱,反倒以为是施恩呢!”
啥?庄居胥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定国公行至跟前,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你觉得这是鹰犬行径,皇上却当做非心腹不能为之事。他以为交付与你,方显得对你的信任,必要你感激涕零。”
“父亲,咱家是臣属,自当为皇上尽忠,却不可为鹰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