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二娘子抵京的次日,便有其大姐——礼部侍郎盛府的掌家少奶奶,亲自来探望。姐妹相见,委实有一箩筐的话要絮叨。
于韩二娘子而言,确有许多许多的东西要了解。
因着,她脚下这块地,是帝都。
韩大娘子自接了母亲的信,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倘妹子能顺利入宫升做贵人,于韩家,于她,都是不小的助力。她虽为掌家少奶奶,可上有婆婆、太婆婆,下有子女侄儿侄女若干,中间还有四五房不消停的妯娌们,各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就等着她甚事出点纰漏好看她的笑话。外人前,她风光不二,可谁晓得她心里的疲惫和忐忑?掌家这些年,她纵有八面玲珑的本事,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或明或暗地,很是得罪了些人。
因此,她忒需要有个能压得住那些宵小的助力了。
然,她亦明白,妹妹纵入了宫,可要想坐稳,大不易。
帝都人素来眼高于顶。内城人看不起外城人,外城人看不起京畿周边的人,而大家统统看不起的,便是外地人。南边来的,帝都人唤之“南蛮子”,北边来的,帝都人唤之“北蛮子”,好似只有在帝都城墙里过活的,才算是个开化了的“人”。
当年,韩大娘子初嫁而来,很是受了些气——帝都人整“蛮子”的手段,从来都是堂而皇之的。然,这于帝都人而言,完全不能算什么,不过是教“蛮子”长长眼力学学眼色而已。
昔日自己吃过的苦头,韩大娘子委实不愿意让自家妹子再遭受一会。因此,这才在妹子方来帝都的第二日,她就急急赶来,耳提面授,叮嘱的话说了又说,生怕有所疏漏。
二娘子听着心烦,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帝都偌大,她真正可依靠的只有这个姐姐,而其他韩家的叔伯亲戚,从来都不曾见过,自然也不会抱有什么指望。
她一边貌似认真地听着,还时不时地点头,然,眼神的游移却暴露了内心的散漫。韩大娘子见状,无奈一叹,只得道:“你将将来,想必还没换过劲儿。既如此,你先休息几日罢。我将丁嬷嬷留在这里看顾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丁嬷嬷。”二娘子抬眼一瞥,就见一个圆脸精明的四旬妇人站出来,冲着她行了一礼,“给二娘子请安。”
韩二娘子微一皱眉,却既无避让也不回礼,坦然坐着受了她的全礼,只淡淡点了下头。
丁嬷嬷眼中露出愕色,视线不由转向大娘子,却见她似无所觉,便低下了头,又退回去。
姐姐像风一样的来了,又像风一样的走了。
韩二娘子懒懒地倚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半天神,方将视线落在一直守在门边的丁嬷嬷身上。
“嬷嬷,年岁多大了?”
“回二娘子的话,老奴虚岁四十六了。”
“看着倒是年轻。嬷嬷跟在我姐姐身边多久了?”
“不敢当二娘子的夸。老奴服侍二少奶奶快有十年了。”
二娘子低头一算,快十年了,那便是姐姐方出嫁就跟着服侍了。
“嬷嬷是本地人?”
“正是。”
二娘子忽觉烦躁。眼前这个嬷嬷,瞧着似是恭敬,然,问一句答一句,多一个字都不肯说,不知是什么意思?丁嬷嬷面上是挑不出任何刺的微笑,看在二娘子眼中,却隐隐似有不屑。
一个奴才,也敢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