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空依拿菜刀恐吓过一番后，黄粱很是没精打采了好几日。太丢脸了好不好！

这几日，它天天缩在鸡窝里，双翅抱个脑袋，跟没脸见人似的。大伙儿还纳闷呐——大公鸡是不是生病了啊？

黄粱不是没想过要不要来个离寺出走啥的，可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主意。倘它是只老虎熊罴，跑也就跑了，大不了占山为王；然，惜哉它是只大公鸡，还是只养得膘肥体壮的大公鸡，一旦出了崇恩寺的大门，就是人间一道好菜呀！

况且，人族不是有句老话么——“宁为凤尾，不为鸡头”，傍紧了方明大师，鸡生从此就会大不同！

自打承泰帝于朝堂上“接纳”了选立后妃的谏言，这件事便以非常罕见的效率运转起来。

旁人的候选姑娘是如何，韩二娘子不晓得，可自己，几乎忙得跟陀螺般。

丁嬷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下人。兴许是初次见面时，她待丁嬷嬷不大客气，于是，现下自己落在她手里，不得不受其嗟磨了。韩二娘子如是以为。

每日清晨，一睁眼，就能对上丁嬷嬷的圆脸，然后在她有如实质的注视下，开始了做戏般的一天。从洗漱、装扮，到用膳、饮茶，哪怕喉咙痒了想要轻轻咳一声，都得想好了当以某种惹人怜爱的姿态表达出来。

二娘子不是没有学过这些。昔日，韩夫人也是花了重金，为她聘请了女先生。毕竟，臬台家的千金，四德是务要拿得出手的。彼时，二娘子最喜的是装扮。她颜色好，略略修饰一下，便足以惊艳全场。兼爹娘疼宠，舍得给她花费衣裙首饰，因此，在夔州，她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可是，母亲和姐姐都说了——这一次，全天下出色的女子都会汇集在帝都。群芳争艳，究竟哪个能入少年君王的眼？母亲常怜惜地抚着她的头道：“这般好的颜色，不晓得怎样的人才方配得上我的娇娇儿？”如今想来，或者，只有那金銮殿中的帝王罢？

这个年纪的韩二娘子，稚嫩犹未褪尽，然，却并非天真烂漫得不谙世事。她曾幻想过自己的良人，亦为陆大郎的风采而动心过。可，虚荣永远都是不变的，天下的男子，有哪个能比得过帝王？更可况，这还是个年轻有为的帝王，若能与之比翼，只怕全天下的女子都会羡慕不已。

她十分清楚，若能入宫伴君，能为自己、为父母、为姐姐带来多大的好处。因此，面对丁嬷嬷的“嗟磨”，她也咬牙含恨忍了。起初，她不是没有向姐姐抱怨过。可姐姐反而猛猛戳了自己额头一指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知道，现在帝都里，有多少人家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请个像样的教养嬷嬷都得不到，你还敢抱怨？”接着又是一叹，“咱家分量还不够足，请不到宫里退养出来的嬷嬷。否则，一切都按照宫规来学，岂不更好？丁嬷嬷虽然严厉些，可于你只有好处。你可万万偷不得懒，事关一辈子呢！”忽然，二娘子觉得，姐姐板着脸的样子，倒隐隐有几分丁嬷嬷的严肃。她不由怕了。

韩二娘子的娇蛮，一些是家人惯出来的，一些是自己刻意要表现出来的。可娇蛮一旦碰上了铁板，她便很快识时务地收敛起来，转而易之以乖巧听话懂事。

这一日，二娘子可累坏了。

先是听丁嬷嬷细细掰扯了帝都几户权贵人家有如蛛丝般缠缠绕绕的关联，好不容易勉强记下了比八卦图还要复杂的姻亲关系，紧接着又不停歇地上了两个时辰的课，学习现下帝都最时新最风靡的装扮。中午小憩之后，脑子还没混沌着呢，便被丁嬷嬷摆在桌上七八匹各色布料给吓清醒了。辨识布料，是二娘子最头痛的功课。按着丁嬷嬷的说法，倘能做到一眼望去就能辨识出哪匹布料是哪里出产、有甚特色、是否贡品、何人可用、适合裁做怎样的衣物，便算是基本过关了。从来，二娘子的衣服都是韩夫人亲自选料，她只管当个漂亮的衣架子。如今，活了这十几年，倒要从头学这个——二娘子只觉得眼前这些布匹个个都长得差不多，石青、靛青、青金。。。。。她能仔细分得出这些个极其近似的颜色就很不容易了，还要说出个一二三的门道来——不一会儿，她眼前就开始冒金星了，觉着那一匹匹金光灿灿的料子纷纷长出了小翅膀，围着她嘻嘻嘻嘻一边飞一边笑个不停。

许是白日里脑汁耗得太多，夜里，二娘子方一合眼，便仿佛一跤跌进了重重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