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二娘子觉着这小尼姑委实有趣。不过，她到底是个矜持的姑娘家，既拦着丁嬷嬷，下了她的面子，便不好再多攀谈什么。她客气地一抬手，“那就不耽误两位了。”

空依冲着她微一点头，就要离开。宋仪娉从她手中拿过食盒，道：“还是我来拎着罢！瞧你腕子都红了。”

宋仪娉这句话说得并不大声，然，偏就恰恰落进几步外假山上的韩二娘子耳中，却不啻一记炸雷响在耳边。

“且慢——”她急急喊道，声音尖利而突兀。

已经迈步的两人齐齐回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却见原本妍丽的面容，竟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而扭曲。

二娘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这回，视线却是一丝不差地落在宋仪娉身上。那个声音，分明只在噩梦中听到过，如何竟会在郎朗晴日下再度响起？二娘子的双唇微微颤抖，她却恍若未觉，视线似乎凝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向宋仪娉面上砍去，似乎是要剥下这张年轻秀气的容貌，看看下面是否藏着一张五官混沌的面皮？

在那个万籁俱寂的热闹集市上，只有她的声音，是可以听到的。然，那声音，不能令她适意，相反，带给她的只有惊惧和恐慌。

她眼前似乎又飘起了集市上的雾气，白浅浅的，模糊了一切，让周遭的所有都沉沦在似是而非当中。她突然想逃，想要即刻逃离这可恶的混沌，然，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仿佛那布偶娃娃的手又抓进了她的肩膀。

她脚下不由一软，正踩在假山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身形一歪，眼看就要向一侧倒去。

“当心！”

“当心！”

空依和宋仪娉不约而同地惊呼。

好在丁嬷嬷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二娘子的手臂，往后一带。二娘子一个踉跄，向后倒去，连着退了几步，方站稳了。

服侍的丫鬟赶紧扶住二娘子，却被一把甩开。

“你——你是哪个？”二娘子的声音因惊惧而变了腔调。她指着宋仪娉，手指犹自抖着，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气，说不出是畏惧还是茫然。

见宋仪娉只一昧望着她并不做声，又道：“你的布娃娃呢？”

“还有，我的镯子呢？”

“将我的镯子还给我！”

“快点还给我！！！”

韩二娘子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尖利。所有的人，惊愕地望着她，不明白二娘子怎地突然就变成了这般。

“什么？我从未见过你 ，更不晓得什么布娃娃镯子。”宋仪娉险将对面之人当做了疯子。这前一刻还好好的，怎地两三句话后就立马变脸了呢？

“你胡说！”韩二娘子咬牙怒道，“你拿那妖怪娃娃骗了我的镯子！你也是个妖怪！”

这话一出口，空依的脸沉下去了，宋仪娉的眉毛高高耸起。

不过，总算她们没有跟着二娘子一道发疯，忍着气冷冷道：“这位施主，莫不是发癫了罢？这里可是崇恩寺，你在崇恩寺里‘妖怪’长‘妖怪’短的，是要做甚？”

二娘子却是不睬，只挥舞着双手，仿佛要将妖怪赶走。丁嬷嬷瞧着委实不成样子，赶紧扯住二娘子，给身后的丫鬟呶呶嘴，便出来两个一左一右使力搀住二娘子，总算钳制住了。

丁嬷嬷也不晓得二娘子发得哪门子的疯，还不得不说几句软话：“我家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请两位莫见怪。”又补充道：“方才之事，两位只当没发生过。荷包里有些银子，权且给两位压压惊了。”说着，她将腰间的荷包一把扯下，整个儿递了过去，盘算着这封口费也是不菲了——万不能使人晓得了二娘子还有这毛病，否则入宫必然没戏。她心里连连暗道晦气，想着二少奶奶的红包可真不好拿，竟要倒贴了好些银钱出去——回头，定要向二少奶奶好好表下功，务得从她手里补偿回来。

空依虽是一文不名的穷尼姑，却不是见钱眼开之人。她并不看那荷包，只双手合十，沉声道：“倘若这位施主身子有什么不妥，还是及早就医得好。我俩与诸位施主就此别过。”转身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