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陆大郎的凄凉状,宋仪娉这大牢蹲得委实安逸。
当然,这只是就客观而言——既进了大牢,一不提审,二不过堂,每日好吃好喝顿顿不落地供上,除了洗漱净身不大方便,宋仪娉这牢蹲得,也就只有黄秋蹲大牢时能有一比了。
然,就主观而言,宋仪娉日日夜夜,如蚁噬心,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如何报了这血泪之仇,真是日不安榻,夜不成寐啊!自打她从宋家庄里脱身而出,在师太和空依的劝说下,她也慢慢想通了,晓得这仇不是那么一时半会可以报得了的。先前,她一心念着要告御状,然而待进了帝都,她才惊觉,原来御状只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传说罢了,纵她拼出一条命去,只怕也不过是化作帝都人茶余饭后的一句谈资罢了。有时,她夜半惊醒,只觉心里空荡荡的,不晓得自己在这人世间飘飘荡荡是为了什么。家仇如血海,却似乎离她日渐遥远模糊。她惶恐至极,甚至拿簪子在肩膀上刺了一个“仇”字,夜夜摩挲,提醒自己万不能有丝毫忘却。
也许,正是老天见她可怜,终于,将仇人送到了她眼前。然而,她却做了什么呢?
每每念及此,宋仪娉悔恨万分,“啪啪”两下,给自己两记大耳光子。
她蠢啊——当时居然只知道拿石头砸过去,还没砸准,只在脑门上开了个血口子——显见是砸不死人的!
“啪”,她又给自己一记耳光。这记尤其狠,嘴角立马出血了。
倘那时她还有几分理智,应当偷偷溜回香积厨,揣把菜刀回来,然后乘其不备,一刀过去,便将那仇人开膛剖腹。
不成!万一迟了一步,仇人跑了呢?
还是应当找块棱角尖锐的石头,藏在手中,然后悄悄靠近,猛地拿石头尖角对准了仇人的脑壳砸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啪——啪——啪,脑壳开花了,红的白的涌出来,血肉模糊,必然活不成了!
“啪”,又是一记耳光——宋仪娉恨死自己了,老天送来的好机会,生生从手里溜走了!
宋仪娉越想越悔,越想越气,耳光便左一记右一记,扇起来毫不迟疑。结果就是,次日,黄秋来探监,险些没认出这里面顶着张红肿猪脸的竟是宋仪娉。
额滴个神呐!
黄秋当即就站不稳了,气得头发险要冲冠,回手一把捞住身后的女牢头,怒吼道:“你敢动私刑?”
女牢头也给吓得够呛。
昨夜不是她值班,今儿一大早还没带得及查监呢,黄秋便来探监了。先有罗捕头知会,现有银子开路,她自然毫无二话地就带着黄秋进来了。可哪成想——
大牢里何时多了个猪头姑娘啊?
宋仪娉一晚上悔恨不已,临到清晨方将将闭上眼,就被黄秋一吼给惊醒了。一见是黄秋,再看他手里抄着女牢头东摇西晃,给人家吓得脸都白了。她面无表情地一摆手:“与她无关,是我自个儿扇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黄秋又再三勘验,方确定了里面的猪头姑娘是宋仪娉无疑。
“哎呦喂!”他一拍大腿,又气又恨道:“你有那力气,留着揍仇家啊!你抽自个儿算什么呢?”
宋仪娉冷冷一勾唇,道:“放心!攒着好些力气呢,等我见了他,抽得只有更狠的!”说着,还凌空一巴掌闪过去,呼呼带风。
“他死了么?”这是宋仪娉最关心的事儿。
黄秋摇摇头,“死了你还能蹲这儿?早该进死牢了!”
宋仪娉冷哼一声,神情颇为惋惜。
“你能带我去看看他么?”沉默许久,她又开口了。
“做甚?”黄秋警觉道。他仔细观察着宋仪娉的神情,越看越心惊,不由低声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别瞎想八想。有些事儿,不该你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