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娉觉着，自己就如同一滴露珠，漂浮在白茫茫的浓雾中。

头顶上，一丝光线穿过云层，透过她的身体，直射而下。浓雾向四周慢慢移开，露出了下方的深渊。

远远望去，那深渊似乎只有数丈方圆。然而，却是漆黑一片，比最浓的浓墨还要深沉，浓郁地将直射来的光线都吸收殆尽，一点儿残余都不留。深渊不知有几千几万丈深邃，无端地，宋仪娉觉着那是个极可怕的所在，然而，不知为什么，自己却觉着那深渊极有诱惑力，挑动着她内心蠢蠢欲动的渴望，想一头跃进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去。

她忍不住向下沉了沉，只不过近了一星儿的距离，却越发觉着想要沉沦下去。然而，头顶的光线愈发强烈了，一丝，两丝，光线越来越多，渐成炙热的光束，穿透了宋仪娉的身体，令她燥热。

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在向上漂移。身下的深渊似乎变小了，然而却更黑暗了，那么多那么强烈的光线悉数被吞噬，如一张不见底的大嘴。

她觉得来自深渊的诱惑更强烈了，仿佛在鼓动她释放内心的压抑。她有一点点向往，想要剥开身上那层看不见的束缚，可以无拘，可以纵情。身子又沉了一沉，就在她想继续往下沉的时候，光线猛地一闪，刺痛了她的眼。她赶紧一闭，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她便觉着浑身一暖，不由自主地往上浮起。

深渊中，似乎隐隐传来哭叫声。她凝神去听，那声音渐渐清晰，是娘的哭声。

“娉娉。。。。。。娉娉。。。。。。”深渊里的声音时断时续，“报仇啊。。。。。。报仇啊。。。。。。”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迸裂，一滴滴血渗了出来，“娘说，要报仇啊！这是娘的遗言，要报仇啊！”她想哭，想嚎啕大哭，却不知为什么，眼中流不出泪，而心却难受地仿佛要炸开，满腔的心头血汩汩翻涌，令她痛苦不堪。

“报仇啊。。。。。报仇啊。。。。。。”深渊里的声音在召唤她，诱惑着她一点一点向下沉去。

而头顶的光线却如强韧的蚕丝，紧紧缚住她的身体，使她无法移动半分。她用劲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光线。随着她挣扎地越来越激烈，光线渐渐变得纤细，似乎不堪承受她的重量。

突然，一线明亮直射至脑门上，耳边乍然响起——“娉娉。。。。。。快走。。。。。。快。。。。。。”。

她一抖，不由停下了挣扎。

这是什么声音？

她想了想，是了，这才是娘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娘说，要她快走，快走，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不管是宋家庄，还是这深渊。

为什么娘要她走呢？娘不想报仇了么？

宋仪娉困惑了，她歪着脑袋，左边听到的是来自深渊的哭喊，“报仇啊。。。。。。报仇啊。。。。。。”，右边是沿着光线传递而来的急切催促，“快走。。。。。。快。。。。。。”。

那催促声，仿佛滴着血、淌着泪，一声声，只有不舍的关切，没有丝毫逼迫。

宋仪娉的眼眶更酸了，酸得她不得不闭紧了双眼。眼皮下，仿佛有泪水在涌动，然而，她却晓得，泪——在心里。

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爹教她读书，说这世上行道万千条，唯有直道是正道。想起了离开宋家庄之前对肖真真的拜托，“纵然陆家与宋氏族长阴谋勾结，我却不愿见他们死于非命。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要晓得陆家背信弃义泯灭人性，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唾弃宋氏族长无情无义阴狠毒辣！我要让他们在我娘的坟前磕头认罪！”

眼眶又酸又热。

来自深渊的声音渐渐低沉而模糊了，心底的渴望逐渐平息。光线穿透了她的身体，她觉着自己轻飘飘地，仿佛化作了一缕烟，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线中盘旋飘摇。

深渊只有镜面大小了，远远地 ，在飞快地缩小。而头顶的云层愈来愈薄，透过云缝，隐隐可见舒朗的蓝天。

她眼角一热，一滴泪，终究，流了下来。

宋仪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