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半夜地追着一团飘忽忽的流萤在密林里奔窜,纵空依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回干这种大胆事儿。事后,每每黄秋说起来,她都一脸懊恼,不是推说自己“梦游”了,便是说那流萤“迷惑”她,总之,这于她,也是件不可思议的离奇事件。
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纵天上明月如镜,可被密密林梢遮挡着,依然丝毫不见光亮。唯有那团流萤,不远不近地在前方指引着,带着空依绕过一个一个伏地的树根,居然连个踉跄都不曾绊倒。
山林中静谧地不像话。白日里,那此起彼伏的鸟鸣、虫嘤,还有隔山可闻的兽吼,如今,都仿佛被暗夜紧紧捂住。偶然间,草丛间或有微不可觉的抖动,而很快,又归于沉寂。空依跟迷了魂似的追随在流萤身后,越过一片黑影,那黑影倏地睁开眼睛,闪过一道腥红的冷光,然随即又紧紧闭上,像是被什么警告了似的。
平素里,因着空依个儿矮腿短,跑步总不大成。可这会儿不知怎地,她那两条小短腿倒腾地嗖嗖快,要不是宋仪娉眼神好盯得紧,险些就要追丢。
于是,这一行四人,此刻,却是以一——二——一的行列前后紧追。这一追,便一口气追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用“莫名其妙”来形容此处,真是再确切不过了——
明明觉着自己是顺着山势往上跑的,可跑到最后,却跑进了一个四处环山的谷地里。空依抬头环顾四周,四周皆是黑压压石壁,仿佛被巨斧自上而下一气削平。石壁顶端,露出一小方深蓝色的夜幕,一轮玉镜般的明月远远地、远远地挂着,仿佛自远古以来,它便在那里驻留,冷清而淡漠。
石壁上参差不齐地斜斜逸出暗淡的树影,间或手臂粗的老藤,零零落落地垂荡着。
空依回头,却已经无法在一片漆黑的石壁上找到来时路。然而,不知怎地,她心中却毫无惧意,只是遗憾寻不见那团流萤了。
谷底遍布低矮的灌木丛,虽然只到她腰间,可奈何太密太紧,穿行于其中委实吃力。她一边用力拨开挡路的丛木,一边细眯起眼睛,竭力想要将灌木丛和大石块区分开。
突然,她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银亮的光芒像道银梭倏忽而过。她瞪大了眼睛,随即向前奔去几步,然后——
“啊!”她忍不住小小地惊呼起来。
面前,骤然现出一大片水塘来。
水面上,波光潋滟,无数条涟漪在月光的照映下,化身为条条银鱼,穿梭游移。银鱼之上,是一大片荷花的影子,莲叶田田,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远处。夜风是静止的,然,荷花莲叶却无风自动,轻轻摇摆。
空依还来不及细细就着月色来欣赏一下这梦幻般的荷塘,就听见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罄响,隐隐有模糊的梵音相伴。
空依迷糊了,“哪里来的寺庙呢?”
罄响、梵音交织而起,虽然遥遥,却必然是在这山中。可峨山镇上的人说得分明,这峨山上是绝无寺庙的。黄秋不是也查看过么?难不成一个撒谎,一个偷懒?
空依还一脑袋浆糊没想明白呢,异变乍起。
就见天幕上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突然像是膨胀了似的,一瞬间长大了好几圈,顿时从个小巧玲珑的枣泥饼变成圆大肥憨的锅盔。月亮不止变大,且愈发明亮,一点点一点点地增加,亮到了极致处,便如果子成熟般,迸发出一串串流火般的星辉来!
星辉如瀑布般迸落,到了半空中,方渐渐分散开,如烟花带着炫目的尾光自天而降。水面上,银光抖成了一片交织的幻景,荷花激动地颤抖着,竭力舒展着,迎接这难得至极的星辉。
星辉瀑布继续在夜空中涌动,璀璨的星子以各种姿态莅临人间。此情此景,远胜人间的“火树银花不夜天”,然,却不闻一声一响——那遥远地仿佛来自天际的梵音,不知于何时消失了。
天空中是那么热闹,那么喧腾。水塘里是那么激动,那么沸烈。可是,这一切,确实那么寂静,那么诡异——诡异地好似不在人间。
渐渐地,空依从漫天星光中看出了一丝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