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空依不死不活的模样,无智师太真有种不晓得该如何给人家父母做交代的虚弱感。这于她几十年的人生中,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毕竟,空依算不得是正经出家人,人家只不过是个富家小姐的替身。五年后,空依还是要下山的,彼时,她会再顶着荷丫的俗名,回到她父母身边,成亲,生子,继续俗世人的客旅。
无智师太一向是个感情内敛之人,也就对空依会表现出几分热气来。或许是年纪大了,每每对着空依时,她都会忍不住心软,仿佛是要将自己稀有的人世烟火气悉数投放在这小徒弟身上。
可现下,小徒弟仅存的一魂一魄,就跟浮萍藏在水面下那细弱的茎脉一般,只消风大点浪突点,就能被轻轻松松地扯断,然后,不知飘向何方。
无智师太是不允许空依有这样的结局。她觉着,她的徒弟,即便是个临时的,也该有一股子打不死的蟑螂劲儿。只不过被星辉撞一下,就能撞丢一条小命去?好罢,也许那星辉力度大了些,也许空依鲁莽了些,可无论怎样,她的徒弟,不该是这般不堪一击的。
天色蒙蒙渐亮,晨曦自刀削斧劈般的绝壁缝儿里透过来,零零碎碎的,可总比那白烟般的月色要明媚些。
无智师太一手抚着空依的脸,抬头望去。夜里罩在水塘上的黑暗褪去后,荷花莲叶们各个显露出娇媚的唇红齿白。唯有藏着石台下的那支小莲苞,跟个受气娃儿似的,弯腰弓背地蜷缩着,那么窝囊,那么格格不入。
无智心想,“这就是哄了空依的那支莲么?这傻孩子,怜弱惜贫,就连朵花儿也不忍心看着被欺负。这下吃大亏了罢?也不晓得下次能不能长点心哦!”她低头望着土地一副睡死过去的小模样,咧咧嘴,仿佛是在无声地说:“睡得这般沉,还能醒来么?还有下次么?”
魂魄,乃人之命根。纵无智师太这般已经修出了神通的高人,也算不出空依那丢了的二魂六魄去了哪里?是被什么一气摄走?还是四下零乱地飘散了?无智茫然地推算了许久,依然一无所知。当下,她只有竭力护住空依仅存的一魂一魄,不敢再有任何闪失。或许,在将来,还能找回来。若是,若是。。。。。。找不回来了,这孩子就得这么一直躺着,一直躺着,躺到死。
无智师太从不避讳生死二事。于出家人,这不过是皮囊的更迭罢了。可是,不知怎地,她却不愿将“生死无谓”轻飘飘地按在空依头上。兴许,这是因为她已经活过了,可空依,才将将开始。
当晨曦照亮了空依的整张脸时,黄秋回来了。一头汗,外加一脸的不可思议。
“师太,有一座庙。”他的头埋得很低,像是在请罪。先前,他费了老大的劲儿将峨山兜了一圈,莫说是一座庙,就连个庙门都没发现。可是,倘不是之前突发变故时那骤然响起的一连串急促的木鱼声,谁能想到就在水塘的那一头,隔着一道不深不浅的涧谷,居然还藏着一座庙?
黄秋敢拍着自个儿良心保证先前的的确确是认真找过一遍了,也的的确确没有找到任何人迹。可是,天亮了,一切隐藏着的都显露出了形迹,那座小庙也就出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太,是我的错。我定是先前疏忽了,既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发现有庙。”黄秋心里满是悔意。要是他再细致些,就不会任由空依迷迷糊糊地跑来这个古怪的地方,自然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空依出了事,都是他大意造成的!
许久,无智师太方凉凉道:“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峨山这么大,此地却这么小,谁会刻意留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