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光菩萨与北斗星君玄泠，一个在灵山上静心修证，另一个在灵山外单相思。就这么着，仿佛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千年。

之所以说是“仿佛”，是因为就在诸位知情人以为两个人皆大梦觉醒之际，却不妨造化弄人，上天偏又令这二人骤然相对。

这日，多宝佛来灵山作客兼讲经。他老人家与如来佛祖关系甚好，曾有“二佛并坐”之佳话，昔日对莲光菩萨亦有点化之恩。因此，此次难得来灵山一趟，纵莲光菩萨如何深居简出，就礼节上也务必要出来拜谒多宝佛。

然而，多宝佛见了她，似乎不是很高兴，慈祥之下隐藏了几分担忧。他转头瞅瞅如来，如来看懂了他眼中之意，只微微摇头，状似无奈。多宝佛心领神会，自然也就不点破什么了。

多宝佛莅临灵山，非但佛门弟子纷纷前来拜谒，就是天界上神，来看热闹地也不少。咳咳，那个，兴许是天界太大太过冷清，神仙们的洞府相距地都太远，故而远不如灵山这般有人气。那个，神仙，也有难耐寂寞的嘛！

北斗星君玄泠又一次被南斗星君扯上了灵山。自然，这次，他并没有摆出不情不愿的架势。也是，纵见不到莲光菩萨，可即便在灵山上站一站，仿佛拉近了空间的距离就能拉近心灵的距离似的。

这个理由，玄泠不说，南斗星君也就当做不知道。

结果，好巧不巧的，这趟灵山之行，也不知上天体谅玄泠的一片痴情呢，还是纯粹吃饱了撑地戏耍人，居然真个叫玄泠遇见了莲光菩萨。

既然遇见了，莲光菩萨自然不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哎呦”一声，捂着脸扭扭捏捏地跑了。于她，几千年来的时光仿佛是弹指一挥间。她的模样，与当日自七宝莲池的莲蓬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时，毫无分别。

她双手合十，默默向对面三尺外的玄泠行礼，然后再默默转过身去。然，方将将迈出了一步，便听到身后那个几千年不曾闻却永远刻在她心底的声音——

“菩萨，你可还记得阿菡么？”

莲光菩萨微微一震，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这许多年过去了，旁人都以为我会渐渐忘记阿菡，可是，我知晓，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我们在凡间相识十年，厮守五年，于天界，于这灵山，不过是开一朵花的时间。然，于我，却是刻骨铭心的一生。阿菡性子极坚韧，我从未见过她哭。即便凡间日子艰苦，即便天界凶险重重，可她自来都从不向我哭诉。因此，我便以为，我那么爱她，她那么爱我，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我们总能白头偕老。我太大意，太疏忽，自以为是，枉送了阿菡的性命。那日，我抱着她，看着她的魂魄支离破碎，一片一片化作灰飞，随风湮灭，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只余冰凉。风呼呼地刮着，我的胸口仿佛开了个大洞，任那风空空地穿来穿去。阿菡，那一刻，我真的是想随你而去。”

“我没有办法替你报仇。那是我的长兄，是一手养大我的长兄。他是杀你的凶手，我却是真正的祸端。许多个深夜里，我画着你的像，可是，怎样也画不好，因为，墨都洇了，你的脸都花了。我想，倘若不是我贪心，不是我固执，不是我硬要将你带上天界，是不是，你就不必受这魂飞魄散之苦？即便你在凡间故去，可还是能进六道轮回。纵我不能与你再相厮守，却总能护着你，笑着看你生生世世平安康泰。”

“阿菡，如来佛祖说，你是灵莲，不解情爱，不通世故。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你解也好，不解也罢，你终究是我爱的那一个。”

“你受了那么大的苦。我真得想象不出，你是如何凭借着那最后的几片魂魄碎片，养回了真身？听闻重塑魂魄的痛楚，是天劫雷劈的百万倍，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地水风火的磨砺，打碎，重塑，再打碎，再重塑。。。。。。阿菡，这六千年，你日日都是这样过的么？”

“我虽心痛你遭受的这些痛楚，恨不能以身相代，可是，你终究是回来了，我欢喜得很！”

“你记得我也好，不记得我也罢，这些，都无关要紧。你只要完整地回来，我便喜极而泣了。”

“我以为，终此一生，大概都难见到你了。今日，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话，扰你清修。可是，阿菡，这万年来，我的思念日日累积，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压着我的心，夜夜啃噬着它。容我放纵一次罢！以后，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了。”

“菩萨，玄泠告退——”

自始至终，都是玄泠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地唠叨。

自始至终，莲光菩萨终未有过一丝回头。

只是，在她冷清而倔强的眼角，藏着一滴泪。那滴泪，藏得很深，也藏了很久，直至玄泠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远去，消失在灵山的云雾中，方缓缓顺颊而下，滴落于地，激起浅浅的烟尘。

莲光菩萨性子冷清得很，这是全灵山上下都晓得的事。纵木鱼和尚那般爱热闹的，自打修出人形来能满山跑了，也不过是只堪堪见过她一面。

然，只这一面，就足够他敬仰许久了。

“哎，人家菩萨是灵莲修成，小僧我是个木鱼修成，从根基上就差得十万八千里。何年何月，小僧我才能修成那般的宝相庄严哩？”木鱼和尚真个是羡慕得不得了。

然，当消息传来后，他的满腔羡慕顿时化作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