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黑仔捡到阿黄的两只幼崽的尸体,并掩埋于猫冢之中,皆是背着阿黄所为。它是阿黄带大的,自是晓得,在阿黄那具貌似单薄枯瘦的身躯里,其实蕴藏有极大的力量和冲动。它宁可令阿黄活在一种仿佛仔仔还活着只不过失踪了而已的幻想当中,也没胆子揭开真相——只怕在揭开的那一刻,阿黄就能疯了。
如今,玳瑁和青乔的魂魄即将寄附于幼崽身上。将来,当这两个小小的孩子再度活蹦乱跳时,它当如何向阿黄解释?须知,阿黄的智商与它的外表成反比,即便两个幼猫形貌如旧,可也难保阿黄觉察不出内里的瓤子已经不一样了。
为此,黑仔愁眉苦脸地向着空依絮叨了一番,其中,东拉西扯,既有追忆往昔,又有对未来的殷殷期待和忐忑不安,不一而足。幸得空依已经习惯了它这种翻来覆去的话唠方式,方能于其中抽丝剥茧般理出了它那隐晦的心事。
空依一想,深觉黑仔这愁发得很有道理。她晓得,母猫素来护崽,而如阿黄那般性格,倘晓得幼崽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只怕狂怒之下,说不定会伤害幼崽也未可知。
故而,她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夜,折腾得无智师太也随着她失眠了半宿——自打师徒再见,空依就再也不必返回她那臭泥塘旁的破屋宅里去了。无智师太怜惜她,索性将她放在自己房中休息。宋仪娉还特特用花布头给她缝了一套极漂亮(土气?)的被褥枕头,就与师父的被褥并头摆放。
次日,一大早,无智师太黑着俩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木鱼和尚讶异问道,就见无智师太指着同样精神萎靡的空依道:“麻烦木鱼师问问她罢!也不知这孩子闹肚子还是怎么,一趟一趟地翻来翻去,直翻到快天亮才消停。”
也不知是木鱼和尚眼神好得出奇,还是有意逗空依,只见他仿佛惋惜道:“瞧着眼圈重的,黄毛都盖不住啊!”空依大吃一惊,急忙抬起两只爪子用力好一阵揉眼,方竭力睁大了问道:“喵!这下该看不出了罢?”
晓得了空依黑眼圈的缘由,木鱼和尚沉吟一二,道:“要说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是绝无可能。即便那两个猫仔真是失踪又返回,也会有所不同。不过,你担心得亦有道理。这样罢,你将黑仔唤来,问清楚阿黄的孩子是什么性格。如此,老衲再告诉玳瑁和青乔,让他们都留神些,以免穿帮。”
黑仔哪晓得阿黄的孩子是什么性格呀!当日,阿黄先撵了它们出去,不久后就生了幼崽。黑仔见过它们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都是在呼呼大睡之际。再不久,两个幼崽便失踪了。黑仔连它们俩叫一声“喵”都没听过,如何能知晓更多?
没奈何,木鱼和尚只得叮嘱玳瑁和青乔,倘见阿黄神色不对,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以免被误伤。
二三日后,转魂移魄的准备皆已就绪。木鱼和尚与无智师太合力设定了施法之处,做好种种防备。须知,这一秘法有逆天之效,只怕施法之时引来鬼神觊觎。以无智师太的修为,抵挡个把妖怪不在话下,然,一山更比一山高,万一来的是个道行极深的,那就糟糕了。为此,木鱼和尚特特将自己的本命法宝木鱼交付无智师太,暗里又吩咐了几句密要口诀,方左手兜着流萤,右手揽着二猫,法相端庄地地进了法坛。
空依和黑仔分别蜷缩在宋仪娉与黄秋怀里,紧张得毛都在打颤。
于躲在远处偷看的他们而言,木鱼和尚进了法坛,便被浓厚的白雾所笼罩。除了于三丈外结跏趺坐的无智师太,以及座前那有如冬瓜般圆润饱满的大木鱼,种种神机变化,一概皆掩藏而不可见。
整个过程,持续了有整整十二个时辰。这期间,天边也曾飘过莫名出现的黑云,亦有突兀的沙尘涌起,虎啸鬼泣间杂一二,然,终究,还是被无智师太敲着大木鱼给化解了。
无智师太放开全部修为,将法坛密密遮护住。纵风刃加身,鬼嚎刮心,她亦不作半分动摇。她这般辛苦艰难,而偷看的两人两猫亦是心惊胆战。为免得有谁没见识给吓得叫出声来,害师太分神,空依嗖嗖几爪子,将黄秋的绸衣下摆给撕下来几根布条,分别捆扎在众人诸猫嘴上。不得不说,这一招委实太有先见之明。就如黄秋那嘴欠的,还有黑仔那爱絮叨的,果真于其间忍不住想张嘴,然,一概被掩口了。
十二个时辰即将过去。
天空突炸一记震耳雷鸣,随即一条粗大的闪电凭空出现,直直抽向法坛正中。无智师太猛地睁开双眼,双手高举木鱼,便听得于雷鸣中传出一声“笃”。这声木鱼虽则低沉,却将炸耳的雷声抵消掉,同时,那道闪电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生生改变了路线,拐到了木鱼上方。